兰森回到家,心事重重。家生婆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说要重修祠堂?”兰森不耐烦道:“是、是——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要是谁要,我都想把那地基给卖了,也好换点钱用用。”兰财婆挺着个大肚子,极力地点着头,道:“嗯。好好!”家生婆叹道:“这可是祖宗之业呀!”兰森凶道:“活都没办法活了,还谈这些?有意思吗?”说完,夺门而出。

    兰森来到村口,突然站住了,因为他不知往哪走了。这时,路那边走来个新式少年,板寸头,一身中山装,下面还一双皮鞋,乌黑锃亮。兰森粗衫烂布,相形见绌,很是胆怯,正待要走,不想被那少年叫住:“喂,大哥,请问下,这是樟树坪不?知道一个叫家生的人吗?”兰森点点头,小心回道:“嗯,是。那老人家早走了!”心里希望这少年听了,转身也走!没想那少年惊讶道:“啊?少走?那他儿子家财呢?”兰森心里一慌,想该不会是来要债的吧?赶紧摇头道:“也没了!死的时候都没棺材下葬呢!”希望他听了,能知难而退。那少年明显慌了,叫道:“那兰森呢?”兰森更慌了,都六神无主了,不知道怎么办了?没想这时方向光着屁股跑来,朝兰森大喊道:“兰森叔,我奶奶叫你赶紧回家勒!”兰森气得直跺脚,都想伸手给这兔崽子一巴掌。那少年先是一愣,而后激动不已,向前一把抱住兰森,欢叫道:“二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回来了!”兰森吓得连连后退,却生生地打量着他,疑问道:“你是?”不过心里却想,天哪,难不成我那死鬼老爹,背着我们在外面找小老婆了?额,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当然也不容兰森多想,那少年内心的激动仍未平复,赶紧用力拍胸脯道:“是我啊,兰爱!家财的儿子,兰爱啊!”兰森惊得叫道:“天哪,是你呀!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一旁的方向急死了,鄙视一眼兰森,喊道:“回家了,奶奶叫你呢!”兰森反应过来,拉起兰爱,往家里走去。兰爱一路小跑,嘴里还是不停地说道:“二哥,还记得当年不?你很会骂人,还叫我‘鼓眼田螺’呢!”兰森一脸尴尬道:“哎呀,别提了。说真的,刚我还以为你是革命党呢,吓死我了!”

    两人跟着方向进了屋,兰财婆就赶紧朝兰森小声笑道:“还真有人想买我们地基呢!”说时努努嘴,指指正和家生婆促膝而谈的家华婆!突然,不小心瞧见兰森后面的兰爱,顿时不说话了。家华婆侃侃而谈,晓以大义。此时见了兰森,谄媚而笑。不想又看见兰爱,顿时收住笑容,匆匆说道:“哎呀,有客人啊。那你们聊!也好好商量下,晚上过来了,再给我那老头子回复。”话没说完,人就走了。

    家生婆开始也吓得不行,不过后来听兰森说了,又喜极而泣。兰爱听了他们一家子的遭遇,五味杂陈,叹口气道:“不过,祠堂厢房那地基,说什么也不能让出去!”兰森双手一摊,为难道:“可是,你也瞧见了,现在都食不果腹,哪还有钱盖房子呀?”兰爱一脸坚定道:“没事!跟你们讲,我这次回来,一来是想看看家里的变化,二来就是给你们还钱来了!”说时麻利地脱下上衣,拍拍里面的夹层,朝众人小声道:“瞧!”而后又指指库管,朝兰森小声道:“这还有呢!赶紧找个方便的地方,我好全掏出来!”兰森赶紧领他到卧房。

    吃过晚饭,兰森和兰爱就去了开会。兰爱还特意换了身衣服,免得吓着人。所谓的开会,就是一帮人坐在煤油灯下,各说各话。直到夜半鸡鸣,也没讨论出个章程来,但也只好散了,改日再议。众人各回各家,又那么一说,问题就又瞬间放大。第二天村里就砸了锅——

    家贵婆道:“我觉得啊,干脆跟上次重修时一样,还是按原来四房来,一房摊一份的钱!而至于每房的钱怎么出,各房自己商量着来!”家生婆立马拒绝道:“这怎么成?要这样说,那过年了,是不是也是每房派个人去祠堂拜年啊,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所有男丁都去啊?”

    素有王母娘娘之称的家富婆道:“厢房各做也没错——其实本应充公的——但剩余部分摊资问题,我觉得应按男丁人口算,毕竟女娃子到时都要出嫁的。”而自称观音娘娘的振兴婆不同意了,道:“女娃子怎么了?出嫁时不也从祠堂里抬出去。还有村里娶的新媳妇,哪个不要先进祠堂?而且,无论是娶亲还是嫁女,酒宴不都是在祠堂摆的吗?所以说,男女都一样,一样摊资才算公平。”

    没钱还好赌至今都还是老光棍的振邦嚷嚷道:“都别吵了,干脆卖给其他姓得了!下家我都找好了!分分钟能来!”家荣婆直接骂他了,还狠狠道:“要卖你卖去!不过我家那份,虽然不多,但说什么也不会卖的啊!”家华婆也道:“要卖也先给族里人啊!”振邦见此,也就不再说话了。

    奇怪的是,已做了余姓人家上门女婿的傻子兰柳——振兴的二儿子,也突然冒了出来,嚷嚷道:“我觉得我们姓余的也要加进来,特别是我,不然我和我的子孙百年后都没法进祠堂的呢!”肖姓众人笑他道:“你都知道自己姓余了,还进我们祠堂干嘛?”这时余姓众人都来了,厚着脸皮道:“话不能这么讲?再说,我们好像都听父辈说过,当年四爷也答应了我们,说祠堂也让我们有一份!”肖姓众人顿时砸了锅,讥笑他们道:“你们这些做外甥的,瞧着我们好想占点,也不用这么瞎扯吧!还要不要脸啊?”余姓众人还真豁出去了,面红耳赤地争着。最后两姓人都吵起来了。要不是家华和振兴等人赶来拦住,双方非干起来不可。而且,瞧余姓众人那份狠劲,估计要打得难解难分,头破血流。

    双方总算没打架,但未曾离去,仍在对骂,任凭家华和振兴怎么劝都没用。说也奇怪,这时突然一阵暴雨袭来。众人顶不住,只好四散开去,各回各家。家华心里高兴,不过嘴上朝众人吼道:“不团结啊,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再这样下去,指不定还会怎样呢?”

    当晚,夜半鸡鸣时分,祠堂里又传来几声轰隆声。大家心里都习惯了,而且,大晚上的,心里也有点发毛,也就继续装睡不起。直到天亮,众人起来,才发现整个祠堂都倒了,但就是神台未倒,香炉仍在。大家觉得奇怪,但更恐怖的是,寡妇振安婆还在那里不停地叫喊:“哎呀,昨天晚上哦,我起来解手哦,竟看见好几盏灵火哦,在祠堂那边游荡哦,后来祠堂就倒了哦!”

    家华拖着两个泥腿子过来,蓬头垢面两眼通红,埋怨众人道:“你看,我昨天还说什么来着!所以呀,要做就赶紧做,不要想那么多,也不要那么自私。不做就拉倒,我也懒得做这个话事人了。得罪人也就算了,得罪祖宗就麻烦了。”众人听着,都不说话了。

    在家华的主持下,全村人又紧锣密鼓地讨论了几次,但都不了了之。最后,家华生气了,力排众议,自行宣布了一套方案,让大家举手表决。当然,少数服从多数,通过了。几个不服的当着面敢怒不敢言,不过在私底下还是颇有微词——

    “哼,明面上大公无私,什么厢房各做、男女均摊,可背地里又夹了多少私货,干了多少坏事!”“就是!就拿雇的泥水匠来说,直接就定了他女婿,还冠冕堂皇说,亲亲戚戚的,干活不会来假,而且工钱不会算高。可谁又知道,他女婿活有多烂?人有多坏?”“其实这也情有可原,谁还没点私心?但最不可原谅的是,竟让姓余的参和进来了!什么资金不够,什么颇有渊源,都见鬼去吧!”“还有,还像模像样的做什么保证,说钱照出,但余姓只有上厅的份,红白喜事都必须从上下厢房之间的走廊进出,而不得通过下厅和门楼。但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们从下厅和门楼通过了,谁又扯得下脸,过去阻止呢。”“按照他们的性格,久而久之,他们还真会说下厅和门楼也有份诶!”“哎呀,别说了,想着两姓人共一个祠堂放两个香炉就来气,就觉得别扭。唉,他怎么就这么糊涂?要成为历史罪人的!”“他才不糊涂呢,我看啊,他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了!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他倒好,从不避嫌,一有机会就偷偷摸摸地往能干婆家里钻,我都瞧见了。还有,你相信能干婆那鬼话吗?她家在哪?和祠堂之间都隔着好几户人家呢,她还能看见鬼火?”“她不是说去解手了吗?不恰好要经过祠堂前面吗?”“哎呀,我的天,三更半夜的,神出鬼没,她敢一个人经过祠堂啊,借她个胆试试,还不在家拉在尿桶里?”“天,这吃里扒外的寡妇婆!”“哼,她才不吃里扒外呢!要知道,人家可是姓余的姑婆,能不向着自己娘家?要说吃里扒外,其余三家当家的才实至名归。不过也没办法,都傻里巴叽的,人家一句话就给骗过去了,我们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兰爱气不过,拉着兰森偷偷去找了先生,询问有没破解之法?先生收过钱,神游太虚尽情冥想,一会开天眼道:“要破解也不难,就是别放两个香炉,而就放原来那个老香炉!逢年过节他们来拜了,拜的不都是你们祖宗!”而当先生得知东家姓肖,而对方姓余时,都高兴得笑了,禁不住恭喜二位道:“其实他们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啊!你瞧——”说时拿起笔,照着纸写了起来——“肖,枭也,以虫鱼鸟兽为食耳;而余,鱼也,被食耳!”兰爱听着高兴,又给了先生不少钱。

    两人回去私底下这么一说,大家心都放宽了,瞧见姓余的也不生气了。一帮人还找到家华,要求只放一个香炉,理由还冠冕堂皇:“既然颇有渊源,也就别分彼此,而放两个香炉显得生分且别扭,就放原来那个好了——估计都有灵性了呢!”家华一口答应,直夸他们大度。姓余的还蒙在鼓里,当然也没什么话说,估计心里还偷着乐呢。

    万事俱备,家华也就挨家挨户来收钱。到家生婆家了,兰财婆恰好生了。家华高兴得不行,一脸坏笑道:“恭喜老婶子,添丁发财啊!”兰森气道:“唉,迟不生早不生,偏偏这时生,又浪费钱了!”兰爱听不下去,瞟了兰森一眼,喝道:“你这做叔佬的不像话,这还能算得准啊!再说,这也是喜钱,还怕多啊!”家生婆也骂兰森,转身回里屋又取了份钱出来,交给家华,嘴上笑道:“要的要的!”不过心里却一阵哀叹,唉,要是个男娃子就好了。

    兰爱再小住了几日,就要回去了,毕竟父亲家才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临行前,兰爱瞧着这一家子,心生怜悯,禁不住道:“放心,我回去后,再给你们寄笔款子过来吧!”家生婆感激涕零,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哎呀,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有句见怪的话,我还是说了吧,要不那厢房还是以你们家的名义做了吧!不然,我是没脸再收你们家钱的!”兰爱也泪眼婆娑起来,安慰家生婆道:“讲这些干嘛呀?一点关系都没有,干脆以太爷爷的名义来做好了,你们用着就是了!”兰爱回过头,跟兰森道:“二哥,要不是做祠堂要你瞧着点,我还真想叫你随我去远丰谋份事情做做!额,要不这样,等祠堂建好了,要愿意,你就来吧。”没等兰森反应过来,家生婆就“好好好”地应着,并再次谢过兰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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