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嘞——你这个亡眼畜生是、不得好死的呀啊——”矮妇一急,就本能地使出了杀手锏,哭骂起来。

    年轻人一听到这声音,感觉就像有条疯狗在后面追来,害怕得拼了命地往前跑。一会,年轻人终于跑出了那哭骂声的辐射范围,心情舒畅起来,不过也有点头晕眼花肩酸腿软,觉得自己即使向前多走一小步便是向鬼门关迈进了一大步。他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发现矮婆娘还没在视野中出现呢,于是索性在路边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去,四周灯火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年轻人再也坐不住了,急得站起身来,踮起脚尖朝路那头张望着,忧心忡忡。

    “怎么搞的嘛,这么几步路就是爬也爬过来了呀!”年轻人急坏了,心乱如麻,揣度着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难道是不小心被石头绊了,摔得不省人事了?还是不小心被牛车撞了,当场一命呜呼了?不过,额,对对,最有可能的是——呵呵——她怕被老头子痛骂,甚至拳脚相加而不敢回娘家了吧。那她能去哪呢?哦,对了,肯定是折回街上到王婆子家挤一宿了。哎呀,这女人可真不要脸啊,脸皮比猪八戒还厚呢——昨晚还和人家吵了一夜呢。”

    想到这,年青人鼻孔不禁喷了口冷气,不过立马又倒吸了口冷气,心里哀叹道:“没有我她不敢回娘家,可没有她我也不好意思去她娘家啊!那我该怎么办呢?回老家去?刚我还这么想来着,但不能啊,离这还有二三十里路呢,而且一路崇山峻岭,阴森恐怖,保不准就被妖精拐去吃了。去朋友家?也不能啊,一来我根本就没什么朋友,二来即使有,也不是过命的那种,他们也不能让我这个‘杀人犯’进门的啊。额,还是去岳父家吧?啧,近是近,再走一会就到了,但、但——但什么但啊,老家伙再讨厌我,我也得去挤一宿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是吧,呵呵——”

    一阵寒风掠过,路旁板栗树吱吱作响。树梢枝枝杈杈,随风乱舞,像恶鬼索魂来了一样。一股冷风直往年轻人领口、袖口和裤管里钻。他不禁打了个冷颤,牙齿也格格作响,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木生诶,咱去你外婆外公家好不好啊?”年轻人拍拍箩筐,本想用俏皮点活泼点的语气逗儿子说说话,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像哭似的,自己听了都觉得悲凉。

    小孩在箩筐里面哭累了,睡着了,没有回答他。

    这让他底气全无。他本来还想教小孩到外婆家时大声叫唤:“外婆外公,我来了!”而当老头子开门了,自己就赶紧来一句:“哎呀,没办法,小孩子犟,非要来,本来我是要回老家的。”

    可是他大概忘了,小孩刚学会走路,还不会说话呢。

    “咳——”年轻人长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鼓足勇气,重新挑起沉重的箩筐,就着远处暗淡的火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岳父家摸去。

    年轻人有一脚没一脚的,不知走了多久,反正感觉很久,而且更要命的是,天空开始下起了冷雨。年轻人心里这个急呀,好在突然,在黑暗中看见岳父家微弱的火光就在眼前,激动得眼睛一阵湿润,或许流浪多日的丧家犬再次找到家时就是这种感觉吧。他三步并作两步,急速走到门前,伸手就砰砰砰地敲了起来。

    “哪位啊?请稍等,就快来了——”里面一阵慌乱,传出一个老头子柔和而颤抖的声音。

    老头子姓龚——镇上人背地里都笑他姓“粪”,因为他签名时写的“龚”跟“粪”一样,后来又因习惯而说成是“屎”——曾是镇里小有名气的地主。他之所以小有名气,倒不是因为他这地主有多大,而主要是他有名的小气。旧时曾也风光一时,横行乡里也没人敢管。但自从解放军把国民党赶跑以后,他的日子就过得一天坏似一天。镇里公社先是要他交代过去的罪行,然后又要求他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自食其力。具体做法是把他一家子从大宅子里撵了出来,然后分给他们两间相连的破矮屋。而且也不能游手好闲了,得和村民们,也就是以前他家的长工短工一样,下地务农上山砍柴了。老头子一夜间突然家徒四壁,差点气煞过去。当看见自己老婆子从破棉袄里抖出许多银元和金银首饰时,又差点吓煞过去。许久过后,老头子定下神来,真是又打心里佩服老婆子的聪明与勇气,高兴得差点跑向前去亲她两下。老头子庆幸之余也没少为这些宝贝担惊受怕提心吊胆,感觉就像胆小的劫匪入室抢劫成功后的心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头子好几次都梦见自己在煤油灯下数钱时突然闯进几个解放军,吓得一身冷汗,从睡梦中跳了起来,差点蹬断床板。一连几次后都不敢再上床睡觉了。一直以来,老头子都在苦苦地思索着,想这些东西藏哪好呢?直到今夜,老头子被从墙缝里钻进来的寒风冻坏了,想找个东西填墙缝时突然脑门灵光一闪,想干嘛不把这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墙缝里去呢?他老婆子一听,直夸他聪明,高兴得差点蹦上梁去。两人心里忐忐忑忑,双手颤颤巍巍地刚塞上几块银元,就听见有人敲门,吓得差点晕死过去。老头子总算见过世面,很快缓过神来,一把将兜里的银元倒进墙角的尿桶。再次定定神,打开门一看竟是自家小女儿,心里疑问之余更是惊喜。老头子也顾不得她哭诉闹骂,也不问她吃过没,又赶紧催老婆子去尿桶里掏出银元,洗干净继续塞了起来。不想突然又有人敲门,而且根据敲门的力度与频度,一家人都断定来了不少人,而且个个都是有力气的庄稼汉。老婆子和小女儿吓得浑身哆嗦,一屁股滚到床底下去了。老头子也吓得魂不附体体似筛糠,不过还是强装镇定,礼貌地问来者何人,然后又偷偷地将银元倒进了尿桶。

    “是我啊,肖兰森,岳父!”年轻人激动不已,差点哭出声来。

    “是你这个——”龚老头一听是自己女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本想狠狠地骂他一顿,或跟女儿一样,叫他“聋股”,但还是强忍住了,不过还是大声责问他道,“干嘛不先放个屁呀,想吓死我们啊?”

    “我、我——我忘了。”肖兰森万万没想到刚才还温顺得像头小绵羊的老头子会突然爆发雷霆之怒,吓傻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憋出这么几个字。

    “哦,你忘了啊!那我女儿惠珍呢?也被你忘在路上了?”龚老头在里面磨蹭了半天,终于来开了门。他用身体堵着门缝,有意不让年轻人进去。

    肖兰森心直咯噔了一下,嘀咕着老头子肯定长狗眼了,不然外面一片漆黑,他怎能看清没他宝贝女儿?情急之下,年轻人只好照着刚才的推论说道:“哪能呢?惠珍她怕黑,到王婆子——”

    “胡说!惠珍她早回来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龚老头见眼前这人信口瞎掰,气不打一处出,咬牙切齿地斥责道。龚老头好像有意要拆穿他的谎言好让他死个明白似的,回头对着漆黑的床底小声唤道:“都出来吧!不是他们,没事了!”

    “啊——”肖兰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脑袋嗡的一下,满心惊恐与疑惑。

    “聋股,你这么能走,干嘛不滚回你老家去呀?”惠珍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双手拍打着身上的尘灰,奚落丈夫道。见丈夫一脸茫然呆若木鸡,她也就背靠着墙,弹着右腿,无不得意地说道:“哼哼,我是操近路回来的!”

    肖兰森禁不住又“啊”了一声,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直直地僵在那里。

    “还愣着干嘛,快进来啊!”龚老头心里很害怕这个女婿恼羞成怒,扔下女儿一走了之,赶紧呵斥他进来。

    “哦、哦,呵呵——”肖兰森意外惊喜,赶紧抓住机会,挤进门去。

    龚老头等年轻人进去,伸长脖子探出头去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跟踪后,回头对老婆和女儿悄声吩咐道:“快把它们捞出来洗洗——哎呀,什么事呀,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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