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干部们不想对何小红来硬的,一是她上了环没有怀孕的风险,二是她这人着实泼辣,像藏獒一样凶,别说村干部怕她,就连乡干部也不由得让她三分,可现在不同了,县上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对纯女户实施结扎措施,哪个乡镇没完成任务,年终考评就一票否决,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结扎了。
穿过一条又脏又乱的小巷,绕过一座破旧的老屋,来到了一栋崭新的小洋楼前。
张专干对着大门方向叫了一声小红,却迟迟不见回音,就提高嗓门连叫了三声。
过了几秒钟,一个大个子女人才从里屋走了出来,见了干部不由得皱起两道一字眉,看上还算漂亮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厌嫌而又尖利的光。毫无疑问,她讨厌见到这些搞计划生育的干部。也是,哪个计生对象不把计生干部当仇人呢,甚至有人恨把得把他们杀掉。
看到何小红黑着个脸,张专干仍旧笑着打趣句:“哟,大姑娘呀,千声万声才把你喊出来啦。”说着就往厅堂里走,一副亲热的样子。
哪知何小红一把挡住张专干,没好气说句不欢迎。
黄支书指着邱副乡长,带笑地问何小红一句:“乡里领导来了,也不请进屋里吃口水?”
“啥领导,是来要命的恶人!”何小红瞥眼邱副乡长,恶声恶气地说,“你们这些乡干部,就只晓得要钱要粮要命,真是比阎王还恶!”
胡岩觉得这女人太过分了,赶紧制止:“怎么说话呀你!”
何小红把两只眼睛瞪得牛大,指着胡岩的鼻子,凶巴巴地嚷起来:“我就这么说话,怎么着,不爱听就滚蛋!昨天拽女人的胳膊,太不要脸了。你要敢碰我一下,我就去派出所靠你耍流氓,跟你没完,哼!”
王宇飞见女人揭冤家对头的伤痕,忍不住扭过头去扑哧笑了声。
听了女人的话,胡岩不免有些着恼,大着嗓门警告句:“你再这么说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哪知那女人借机撒起泼来,一边用极难听的脏话大声骂人,一边挥舞着双臂冲胡岩吼起来:“啥不客气嘞,不就是想打人么,打呀,打呀,你有量就打死我,没量就赶紧滚蛋!”说着朝前跨了两大步,扬起手要打人。瞧她那样子,像是要给在场干部一个下马威。
邓绮琪生怕胡岩跟结扎对象打起来,赶紧伸手把他拉开,带笑着好言劝起她来,谁知她竟然破口大骂,吐出的骂话难听死了。
黄支书平时怕招惹何小红,这会儿见她这般泼辣蛮横,也就沉不住气了,板着脸教训她起来,说她胆大妄为,不去结扎还骂干部。
见支书唱黑脸,张专干就唱起红脸来,笑眯眯地做起何小红的工作来,说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每个人都要按政策规定的做,她已经生了两个女儿,那就得结扎,还说现在纯女户结扎多了去了,她没道理不结扎,还说男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思想要解放起来。
其他干部也做起何小红的工作来,好话说了一箩筐,可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执拗着不去乡里做结扎手术,还大骂起干部们来。
邱副乡长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见结扎对象这般胡搅蛮缠,这般撒泼骂人,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冲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要拉她走,却被她用力一甩挣脱开了,反倒让她推了一把,好在邓绮琪在后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邱副乡长恼羞成怒,冲手下一挥手,大喝一声把她抓起来,不走拖也要把她拖到乡里去,今天非要把她扎了不可,要不我们这些干部就颜面扫地,威风尽失,以后还怎么做工作。快,快把她给我抓起来!
王宇飞觉得现在是表现的最好时机,因此不顾非礼一说,冲上去就一把拽住女人的胳膊,以为凭自已的力气,就可以将她制服,谁知女人力气也不小,挣开那只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对方的面颊上,骂句不要脸的死流氓。王宇飞顿觉左边面颊火辣辣的生疼,同时胸间腾地蹿起股怒火来,再次拽住她的胳膊扭打起来。
邱副乡长见状冲了上去,紧接着徐月凤、张小云、邓绮琪等干部也帮忙制服结扎对象。就算何小红再厉害,也斗不过这么多干部,最后喘着粗气不再动弹了,只愤怒地吼句干部打人,你们快来看呀。
其实,早就有一群人围着看热闹了,有人愤慨干部行为有些粗暴,当然大多数人还是在心里骂何小红罪有应得,脸上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因为何小红平日相当霸道,得罪了不少人。
邱副乡长也不再多说,黑着张脸吩咐胡岩、邹医生同村干部一道押送何小红到乡里实施结扎手术。
女人被干部们死死拽住,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只好随着他们沿着两旁爬满了青草的小路往前走,一路上骂骂咧咧,甚是气愤。
老医生刘春兰正在给计生对象上环,结扎手术便由年轻医生马小菊来做,邹医生做她的助手。结扎手术比较简单,谁上都不会出问题。
然而,就是这看似简单的手术居然出问题了,迟迟止不住血,何小红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惨白的就像一张白纸,开始还气愤得大叫大嚷,慢慢地就没了声音,最后竟然昏迷了过去。
到这时候马小菊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终于接受了邹医生的提醒,连忙跑出去叫刘医生,紧接着又咚咚咚地跑向二楼,向书记汇报。
刘春兰看到了血崩,吓得不禁哆嗦了一下,当即建议送病人去县城大医院抢救,因为乡医务室没这个条件。
李书记听说结扎对象出现血崩,心头扑通扑通直跳,赶紧叫张秘书派车送病人去县医院救治,谁知张秘书皱着眉头汇报,所有的车都出去了。李书记急得爆了句粗口,抓起话筒给自已司机打电话,吼着叫他快开车赶回来。啪地一声往座机上一搁话筒,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来到弥漫着血腥和药水气味的简陋医务室,李书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由自主地露出丝厌恶,当看到躲在手术台上的女人面色煞白、昏迷不醒,吓得面色发白,焦急地向医生询问情况。
邹医生一边用听诊器测病人心跳,一边表情肃穆地向领导汇报,病人心跳越来越微弱,情况非常危及,得赶紧送县医院抢救。
胡岩一直站在医务室门外等车子,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一样团团直转,可迟迟不见车子进来,末了忍不住对李书记说句:“要不到外面雇辆班车进来吧,李书记。”可领导非但不赞同,反倒呵斥句:“雇车至少也得半个小时,还有乡里的车快?我看你是给急糊涂了!”
胡岩一拍脑门,嘿嘿笑了笑,怪自已没想到这个,随即抬腿往大门口小路似的走去。李书记连忙问上哪儿去,胡岩答句看看车来了没有。李书记说没这个必要,不过心想这家伙还是有点责任心的嘛。
见领导这么一说,胡岩只好转身往回走,心里越发急了,甚至还有些忐忑不安,担心会出大事,因为何小红的情况太糟糕了。
好半天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才从大门口拐了进来,胡岩激动得直大声叫了句车来了。站在一旁的李书记见自已的车子终于来,在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吩咐里间的医生把病人抬出来。
就在这时,邹医生神情黯然地走到李书记身边,低声说句病人已经停止了心跳,紧跟着马小菊也哭着走了出来,吓得直冲怎么办。
听到这个噩耗,胡岩惊得直目瞪口呆,在心里不停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尽管这事跟他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他还是觉得自已有责任,因为他是包村干部,并且参与了此次行动。
李书记脸色刷地就变了,阴沉得可怕,有种大祸危及自身的感觉。没错,出了人命,作为一把手肯定是要负责任的,搞得不好恐怕得挨撤职的处分,仕途前程也就断送在这个女人身上了。当然,此刻他不仅怪主刀医生马小菊,还怪起静静躲在手术台上的死者。
不过,很快李书记又镇定了下来,吩咐身边的张秘书通知所有班子成员立马赶回来开会,接着对气恼地瞪眼抽泣的马小菊,叫她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以免情绪失控的死者家属伤害她,又朝胡岩一挥手叫他赶紧去村里把邱副乡长叫回来,并叮嘱暂时不要通知家属。
胡岩点了下头,撒腿就往大门方向跑去。
这时,邹医生提醒李书记,应该即时把尸体转移到别处,以免死者家属砸了医务室,影响正常工作。
李书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吩咐邹医生和刘医生,以及旁边几个干部一起将尸体转移到办公楼后面那间狭小破旧的平房里。
于是,邹医生、刘医生等人便立马行动起来,用担架把死者抬出医务室,往指定的那间平房慢慢走去。
几分钟过后,邱副乡长带着自已人马和村干部进了政府大院,先吩咐其他人去计生办,然后带着村支书和主任径直往书记办公室走去。
李书记跟邱副乡长、黄支书和田主任一起商量起处理办法,首先一定要安抚好死者家属,切不可让他们到上边去闹事,从而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到时谁都得挨处分,而且一定会非常重,其次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平息此次事件对乡里计划生育工作的影响,力保不一票否认。
作为直接负责人,邱副乡长当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力争不受到任何处分,因此最好不要向县级领导汇报,甚至是县计生委。考虑了一会儿,她提出一个建议,就是满足死者家属一切要求,就算再怎么无理,也要答应他们。在她看来,也就是钱的问题,只要乡政府给他们想要的钱,他们就不会去上边闹事,这事也就摁下去了。
这点李书记也想到了,只是乡里财政困难,又怕家属狮子大开口,所以没有明确答复,只说等过下开班子会再讨论决定。至于还向县级领导汇报,李书记认为不妥,因为纸是包不着火的,一旦传到县委书记县长耳朵里,到时候就犯了隐瞒事故欺蒙上级的过错,肯定会挨批评的,甚至是撤职处分。因此,他决定马上打电话向上级领导汇报。
见一把手这么果决,邱副乡长也就只好点头同意了。
汇报完后,李书记又问起黄支书和田主任来了,内容就是有关死者家属的社会背景,说白点,就是有没有当官的,有没有背景。
黄支书和田主任一致确定陈国华家没有当官的亲属,也没有任何背景和靠山,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末了黄支书还向李书记提了个建议,可以拿陈国华承包砖厂做文章,好制止他漫天要价。
李书记明白黄支书的意思,现在上边正在整治砖瓦窑,不光要有手续,而且还有安全生产和环境污染方面的要求。陈国华的砖厂之前办过手续,这事上做不了文章,那就只好在安全生产和环境污染方面做文章,这个不难,一切由乡里说了算,实际上也就是由他自已说了算,他说安全生产方面有问题,那就有问题,说排出来的烟污染环境,那就污染环境,相反也成立。这么一想,他脸上便泛出丝轻松的笑。
看到李书记脸上那笑意,邱副乡长沉甸甸地心也感到一丝轻松。向上级领导汇报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没什么要说的了,现在她考虑的是怎么阻止即将到来的家属闹事。在农村工作了这么多年,遇到过的纠纷数不胜数,她在这方面的经验相当丰富,但还是向一把手请求。
正在这时,张秘书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告诉李书记,骆乡长和其他班子成员都到齐了,是不是马上开会。
李书记叮嘱一声黄支书和田主任参加会议,紧接着就抓起保温杯起身朝门口走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会议时间很短,班子成员先讨论了赔偿问题,同意照一把手说的做,就是满足家属一切要求,好让他们不要去上边闹事,接着布置阻止家属闹事这项工作,全体干部参与,分成三组,各负其责。
班子会开完后,马上就召集全体干部开会,把分工情况宣布了一遍就散了会。
出了会议室,黄支书除了带上自已的下属,还捎上王宇飞等十来个乡干部,目的是防止死者家属上村委会闹事。也是,这死讯一旦让家属知道了,肯定会出现情绪失控,没准他们就先找村干部闹了。
尽管胡岩是包村干部,却没有被李书记派到村委会去,而是跟着人武部武部长把守大门,以防死者家属操家伙杀进来伤了领导和干部。事关生命安全,责任自然重大,分的干部自然也是精兵强将,全是清一色的年轻男干部,连武部长也是行伍出身,有过硬的本领。
武部长把十八罗汉平均分成两组,各自把守在大门的两侧,再三叮嘱一定不能让操家伙的人冲进大院,就连手里有竹棍也不行。
胡岩跟着武部长一起站在门右侧,环顾了圈空荡荡的大门口,心想要是安上了铁栅门,就不用这么劳师动众,把门一关,那些操家伙的人就进不来了,只让手无寸铁的家属进来谈判,多省事啊。
一旁的洪子健似乎看出了胡岩的心思,伸手朝没门的大门口划了圈,附在他耳边嘀咕句,是不是怪没装铁栅门,要不就省事了?
三十出头的武部长耳朵自然尖,听到这话,便绷着脸说句,就算装了门又怎么样,那些家属不还是会砸门,我们还不是不照样得干这事。跟你们说吧,遇到这种事就听指挥拼命干,不要抱怨这抱怨那。
洪子健给领导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其他干部瞅着他笑,借机开了两句玩笑,算是苦中作乐吧。
不一会儿,大门外面就响起了女人的啼哭声,以及男人怒气冲冲的爆粗。不用猜也晓得,死者家属赶来了。
武部长神色立马严肃赶来,大声吆喝部下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准备战斗,在行动的过程中既要注意自已的人生安全,也要做到不伤及他人,以免激化矛盾,给领导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说完便往前走了两步,其他干部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不少男家属手里都拿了木棍、扁担,甚至是铁锹,脸上满是悲伤、愤怒,一个个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死者何小红的丈夫,他手里提着把铁锹,那股狠劲非砸死人不可。
武部长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前挡住陈国华,劝他放下铁锹再进政府大院。其他干部见领导挺身而出,也赶忙冒着被打的风险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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