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叶离一个字都没说,马车就缓缓的上了山。
闻墨吓得脸色发白,但却始终一声都没能喊出来。她心里本来就藏着事,如今这样一吓,一时之间直觉竟然是自己活命逃走。这话不好说出口,于是闻墨就只是不出声。外面的那些山匪,她活了十多年,因着命好,从来都没看见过。
如今见了,还是有几分慌张的。
她一时忘记了袁叶离和卫晟云之间的缝隙,只以为袁叶离是不惜命,也不担心她的命,于是就这样任由旁人将她们绑走。她也不看看,袁叶离的样子,像是顾得上她?——于是闻墨就安静下来,瑟缩在车中一角,什么话都不讲。
车外驾车的山匪,倒是冷冷的笑了一声,他们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这是两个漂亮姑娘,还是养得好好的大家闺秀。于是就道:“哟,两个小姑娘还挺有气魄,喊都不喊啊。”
闻墨一辈子,都没有听见过这样流里流气的说话方式,她见过的尽是些城里的好人家,闻太师是怎么样的地位,她这些日子以来,见到的也都是做买卖的人,做买卖的他们至少也要讲个客气,不会对她这个贵客这样说话。最糟糕的也不过是陈氏与应敏一流,可她们也不会这样讲话。
于是一张脸更白了,几乎没了血色。这姑娘还知道不说话,单纯只是本能。
但袁叶离却冷笑一声道:“你最好还是别多讲,”她道,“你们的主子,能容得你们这样做?”
那山匪瞪了袁叶离一眼,却是闭嘴,回前头好好驾车了。袁叶离望了闻墨一眼,也不解释——这些山匪敢这样做,多半是得了主子的意思,拿主子一压就好了,比应付路边的流氓要简单。
她确实如同卫晟云所想一般,无所谓了。这三字,最难琢磨,没有好坏之分,偏偏却是绝大部分人每日的常态。不是每个人都对身边事极其在意的,大多数事情,只能回答个“无所谓”。她没有很想去苗寨,于是即使卫晟云在外拼命,也依旧一个字不讲。
山匪?
会将她绑上山,那多半就是不会杀她了。袁叶离这样想着,仿佛自己是个全然不会觉得难受的人。她从来也不曾对卫晟云说过,自己会与他一起,走完这条路。卫晟云……他若是放弃,那是最好的。
袁叶离打定了主意,就越发的不手软。
马车渐渐往深山里去。
这样的深山老林,若并非熟悉之人,确实很难走过去。仗着一身武艺走天涯,这听起来很豪迈,实际上却难。英勇如同卫晟云,终究也有个限度。若是山中有土匪,不但有人路过要买路钱,而且猎人上山打猎,也要交一部分给这些土匪。
且一旦有土匪聚集起来,路人听过就不会想走这条路,那些过路人若是贵客,也能给山下乡镇带来不少收入的。所以常听闻官府整治土匪之事——就是因着这些缘故,实在是扰害城镇中的营生。
然而不知因何故,在如今的齐国,竟然还有土匪在山中,不曾被清剿。山路那样弯,走着走着就叫人忘记了时间,一走进去,就是深夜。山上的路不好走,这些山匪纵然是习惯了,但习惯和走得快,半点关联都没有。
袁叶离一直坐着,不言不语——因为她压根就没有什么好讲。心如止水,大约最适合形容此时此刻的她。山匪们拼命赶路,只为了在老大所说的时辰之前,回到土匪窝之中。土匪们没读过书,识字的都少,也不懂得这一回,老大是在打什么主意。
直到,终于是到了那土匪窝里。所谓的土匪窝,实际上还收拾得挺整齐。
土匪们烧杀抢劫得来的银钱,他们自然是不会藏着的,土匪窝实际上,有极漂亮的屋子——是给老大住的。谁也别想进去,真当土匪窝里不讲规矩么?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是有规矩的,只看这规矩不同罢了。
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汉子,站在土匪窝前,就喝道:“你们怎么这么晚?碍了老大的时间了!”
袁叶离没有撩布帘,只听见了这样一把声音。那些土匪都跪下认栽了,一个个的去领罚。闻墨倒是从布帘的缝隙间偷看出去,这时候倒是学会假装镇定了:“那……不会就是土匪头子吧?他看起来真凶!”
闻墨说着话,怕是真怕的,态度却算不上真。
袁叶离摇头,眉目之间淡淡的样子:“这样大声的吆喝,顶多只是副手罢了。”
她的意思很简单,但凡是真正的老大,哪里需要出来亲自整治部下,不过是迟到而已,却并非什么大祸。闻墨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放下手来,坐了回去。袁叶离心中还担着一件事:这些人看起来,可不像是有勇无谋的样子……
有勇无谋的人,绝对不会像刚才那样做事。
听得那些土匪都各自散去了,那副手才上前来,掀开了布帘。这土匪窝中男人多,他一个粗汉,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也还算是细心了。闻墨心中想,那土匪头子有多厉害?手下都这样听从于他?
两人同路,心中所想,却大不一样。
副手有点不知所措,却还是恭敬的道:“我们首领,请两位过去。”
这显然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就这么短短一句话,九个字,也说得磕磕碰碰的。袁叶离望他一眼,随后笑起来,这样一笑,这个没怎么见过漂亮女人的汉子,就慌张了起来。
大家闺秀,说来那是养在大家族当中,漂亮娇贵白白净净的,一大声喊了她们就要吓哭的姑娘家。胆子这样大的,副手可是没见过,他连连退后,让两人出去。袁叶离就知道了,他确实只是个副手,并不是这当中话事的人。
她也不管闻墨,就这样入了土匪窝里。
一个人但凡不管不顾起来,就显得无所畏惧了。那副手不知因由底细,见了这样镇定姑娘,心中就不自觉惊叹起来。他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姑娘,就如同他们的土匪头子一般,明明好看,却半点容不得侵犯。
这土匪窝漂亮的程度,简直与那官家差不了多少了。只是品味终究差了许多,摆饰都是一应的铺出来,也不讲究铺排之类,单纯就是为了炫耀。那副手在前方指路,闻墨停在那里,看着那架子上的东西。
这姑娘从前就生长在金银窝中,如今离开了那宅门,自然就露出其本性来。她驻足在那些一看就知贵重的饰物前,几乎看花了眼。她看的不是它们有多华贵,而是看这屋子里的主人。
闻墨不是个聪明姑娘。
可人有喜好,她总是会想,能有这么多东西的人,一定过得很好吧,很有权势吧?——往好听的了说,闻墨是个会抓住所有能抓住东西的姑娘,缺乏安全感;往坏了说,只有一个字足以形容:贪。
可最终她还是跟上前去,不是因为袁叶离,而是因为她想见一见那个土匪头子。闻家小姐,离了一趟家,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堕落的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袁叶离往最里边的一间屋子里走,最终副手停在了一处门前。她还未进去,就看见了夜明珠发出来的幽幽亮光,以及一桌的菜式。坐在那里的人,独自一人享用着一桌子的菜。土匪窝终究是土匪窝,再漂亮,也没有人好好打理过,床上就只有金光闪闪的绫罗绸缎,还有垂下来的红帐。
所有好东西都摆出来,可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看见漂亮的玩意儿,就拿过来,全然不讲搭配。
袁叶离差些笑出声来。她许久不曾看见过这样的地方了。
然而闻墨却看着那一桌子的菜,似乎是饿了。那人抬起头来,一双冷清清的眼睛,好看得惊人。
黑发披垂,没有任何修饰,却是好好打理过的;一身红衣,看起来张扬的可怕,但却一点不难看。能穿的起红色的人,少。因为红色太霸道,稍微差一点的人都压不住她。但最夸张的,还是漂亮。
活生生的漂亮,却一点不弱气。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难得,一直如此。袁叶离看到,那是一双冷漠到了骨子里的眼睛,却偏偏又那样霸道,不容得旁人说一句不好。前提是,他不开口。
他说起话来,就活脱脱的是个土匪样,“哟,来了?”
闻墨愣在当场,袁叶离却已经回过神来了。闻墨下意识就想行礼,因为她只在家里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除了漂亮二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这红衣人一笑,那笑容摆在别的男人脸上,就是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夸张,肯定还特别傻气。但摆在这个人脸上,却是更加的耀眼了。“过来,陪爷喝酒。”
在一屋子的金银珠宝,还有那些一看就是抢夺来的摆设珍稀,这笑容却依旧半点不褪色,倘若描在画上,都怕画师描绘不出那美丽来。
袁叶离没过去。
闻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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