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叶离身上的病到底不是真正的风寒,尽管如意珠会让她元气大伤,但在旁人眼里,她喝药不到五六日,就已经恢复了不少。但归云山庄中的那位家医,却觉得她的身体依然有问题,坚持要她继续喝药、把脉。
她不懂原因——这位家医明显不是会蛊之人,如今这样做,又是何解?
她叹口气,不过身在旁人家中,也不好反驳太过。
每日与她一同的,依旧是闻墨。闻墨与归云山庄中的人相处得并不好,是以日日留在袁叶离身旁。她时常会陪她到院落里走走,甚至说一些趣事给她听,是个很有趣的伴,袁叶离也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但在今日,闻墨看起来似乎有些犹犹豫豫,不肯多说话。
从早晨起,她就格外的沉默,就像是刚刚离开客栈时那样。闻墨不是那种脆弱得像一张纸的人,过些日子,看起来就开怀了一些——那种有心事,但是为了旁人不说出口的开怀。
她原是个开怀没多少心机的姑娘,如今一有心事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袁叶离起身时候,一般依旧坐在床上,拉过一件衣裳来披上,头发往往垂下来。因为她头痛,按摩的时候容易将发髻弄散,既然在院落之中,就只是松松的绑着就是。闻墨进来时候,手里拿着一本书。
那本书是一本话本。
袁叶离即使是以往,也不会看话本,其一是因为她忙,其二是她很难沉迷其中。
她也不知道原因,反正她总也看不进去。她太清晰地知道,那纸张上所言,不过是人们叙述的虚幻。她大约是个特别缺心的人,一旦知道了这一点,就看不进去了。
所以她只是从容平和地应答着闻墨:“你想看?”
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却不孱弱,闻墨觉得自己无论在哪里听见了都能认出来。她点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这些事情她已经习惯了。她看了一眼话本封面,却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是应家二小姐送来的,说是可以解闷。”
袁叶离好奇的问:“话本总该是一套的,怎么会有孤本?”
闻墨耸肩,显然她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她道:“但这的确是孤本,一本本子就够了。”她想了想,自己给出了解释:“我不常光顾书摊,也不清楚那些说书人的路子,或许是他们写了简化版吧。”这说法并不算稳妥,但闻墨却认为这就够了。
袁叶离知道这个说法不对,但她没有反驳,微微一笑:“你看过了?”
“还没有,”闻墨的注意力也挪到话本上了,她顺手翻开它,纸张薄如蝉翼,但质量却异乎寻常的好。袁叶离看了一眼那书页,却一个字也没有讲。“这是在来路上,她们送来的,根本没有时间看。”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袁叶离的眼神微微一冷,她忽然问道:“你在家中,是独生女?”
闻墨点头,“是的,爷爷只有我这一个孙女……我多的是哥哥。”
她是闻太师的孙女,同辈几乎没有女儿,因此格外的受宠。独生女,又是那样一个家世,然而却不是娇蛮任性的千金。袁叶离点头,顺一顺她的长发,动作很温柔:“……原来是这样。”
她的语调颇带几分叹息,却又仿佛恍然大悟,闻墨皱眉:“离姐姐明白了什么?”
袁叶离望向她的时候,却狡谧一笑,通透的样子:“明白了你的性格为何如此。”
人大多都是不了解自己的,听见袁叶离这样说,闻墨就道:“是么,我的性格如何?”
她有点好求,在袁叶离眼中,她是什么形象。袁叶离却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像一只爱躲懒的猫。”
闻墨愣住,等到袁叶离都将手缩回去以后,才愣愣的道:“离姐姐……你诈我?”
“……没有。”她为这样的说法哆嗦了一下。
闻墨扑过来,两人闹腾了好一阵子,随后才将书翻开来。如同往常的惯例,这是一个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穷秀才遇上千金小姐,尽管俗套,但一个静静的听着,一个则继续在说。
说到那千金小姐出场,却是一身白衣,在湖畔赏月。说到这里,闻墨忽然停下来。
袁叶离道:“如何了?”
闻墨摇摇头,“我想起了那应家大小姐。”
应家大小姐,应琅。她们见面的次数不多,闻墨就算见到她,也只不过是打个招呼,根本不多说话。可是袁叶离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即使她一整日都在房中呆着。她却笑一笑,佯装无事的说:“你曾与她一同赏月?”
闻墨脸红起来,喊道:“离姐姐!”
像她这般模样,下一句恐怕就是“我不要与你好了”——但袁叶离没有让她说,她道:“好好好,我不打岔了,你继续。”
闻墨这才继续讲。
她依旧面有戚戚然,似乎是想起了那个夜晚。“其实那也不算晚……”闻墨低着头,她显然没什么时间概念的,只能尽力回忆:“应当是用完晚膳、但还未就寝的那段时间吧。”
晨曦大片地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那窗明明在床尾那一边,闻墨却仍然是觉得炽热难受。
而书上的小姐轻启朱唇,回头向那位书生一笑,秀美清灵的模样:可要一同赏月?
她道:“应家大小姐似乎是从夫人屋里出来的。她身旁无人搀扶,奇怪的是,当时除了我,没有旁人在。”她细细地回忆着,皱着眉,因为她自己知道,她要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好话。
袁叶离敛起神色:“随后呢?”
闻墨道:“那时候月色正好,她穿着一套翠绿色的衣裙,我看得很清楚,就是这户人家的大小姐。她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似乎她走的是回自己院落的路。我只觉得奇怪,为何一家的大小姐,在家中会是这个模样?”
一户人家的大小姐,没有姐妹相陪也就算了,这并不是一定的,但身旁至少要有个贴身丫鬟——当初袁叶离的境况再怎么差,也有几个丫鬟在屋里。而且往常所见……应琅也并不是一人独行。
恐怕只有那天晚上,应琅是自己一人,无人相陪。
那她是因为什么,才要让所有丫鬟离开?
袁叶离点头,“你怀疑的是。”
闻墨所说的话,并非毫无疑点,尽管称不上谜团处处,但也颇为跷蹊。
可是闻墨却没有回应。
她似乎是在想,为何这件事会是这样,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自己深深地疑惑了起来。她道:“我见了人,总是要打招呼的。我……我没想那么多。”她似乎有些胆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看见了更不应该看见的事。”
她的说法很矛盾。——她知道她看见的事情不对,但她却依旧要说出来。
袁叶离沉默片刻,随后开口:“继续吧。”
闻墨笑,“我本来也没有想过停下。”她将书翻了几页,是书生与大小姐分离的段落,两人吵了一场,最终离开了。“那位大小姐看见我,很……惊慌。”她犹豫片刻,仿佛在思考用词。
“然后我看见,那位应家大小姐应琅,”她说了名字,没有避讳,“她腿上有伤,染红了衣裙。”闻墨的声音,冷静到苍凉。
袁叶离道:“先前你没有看见么?”
如果是血迹,应该很明显,不会离得近才看见。而且那是红色。闻墨点头,她是看的那个人,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想了一想:“是这样……我看到她的时候,是她的侧脸,右半边的侧脸。而那个伤口……在左边,渗透出来的只有一小块,我一时以为那只是花纹。”
闻墨已经尽力解释了,她道:“你能听懂么?就是——”她有些着急,但却依旧没有上手比划,“那只兔子瞎了左眼,但我看见的是她的右半边脸,于是凑近了才发现她瞎了一只眼睛……”
她似乎很担心这件事情,袁叶离微微一笑,安抚的样子:“明白了,就是你原来看不见,近了就看见了而已。”她顿了顿,“继续吧。”
这显然就是事情的重点,但一切还没有完。
闻墨道:“我近前去打招呼,想问问她怎么受伤了,”这是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可是她似乎很害怕,什么都没有讲,立刻就离开了。”
“立刻?”袁叶离问。
“是的,”她也有点疑惑,“她甚至没管我的问题,也不解释自己的伤,只说的不小心弄的。”
结合这几天的事情来看,这件事确实跷蹊。一屋子不说话的仆人,还有这位大小姐。她们一时都没有讲话,甚至只是想着各自的事情。就在这时候,袁叶离忽然道:“你将这本书放到旁的地方去。”
闻墨皱眉,“什么旁的地方?”
袁叶离低声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随后闻墨满脸疑惑的去了。就在她回到房间后不久,屋子外头忽然就吵了起来。一群人进门来,带头的正是那应家二小姐,应琅的妹妹。
闻墨回过头,“二小姐?”
那少女点点头,随后开口,“你们都出去一下吧。”
她说话颇有几分无礼,闻墨不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就冷冷的道:“为何?”
这话却问漏了个空。她退后一步,身高与这位二小姐相约的她,竟然一时感觉自己被压了一头。可那姑娘却不管她,先看了看这小小的客房,随后似乎有些疑惑,才回答了闻墨的问题。
她在屋子里环视一圈,随后道:“我要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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