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走走歇歇,三人都不是话多闹腾的性子,袁叶离与卫晟云都在为蛊毒之事担忧,而闻墨才刚目睹有人杀了她全家。
但闻墨的异常,却是不知不觉间体现出来的。
再一次坐上马车,袁叶离初初醒来的时候,闻墨似乎睁着眼睛看着她,一副审视的模样。时常欲言又止,却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倘若理性一点看,或许会觉得这只是偶然,不能因为些许的异常而判断闻墨有问题——这太不讲道理了。
但她不能不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她当时是这样微笑着问的,闻墨很快地摇了摇头,仿佛要表明她没有任何想法。袁叶离叹了口气,也不再问。
这姑娘似乎比往常更胆怯了一些。
她不大敢与卫晟云说话,甚至连点个头表态都觉得不应该。
甚至因为如此,袁叶离每每自己与卫晟云说话,即使力不从心也没办法;因为闻墨似乎很惧怕卫晟云。
如果说是吓到小姑娘,那还说得过去。卫晟云在军中已久,对袁叶离宽容,对旁人却未必如此,他不怒而威,许多人都会在接近他之前被吓到。谁说过一军之将是个温柔可亲的性子?
但倘若如此,未免太过跷蹊。
袁叶离没有太多精力去想这些,但闻墨会与他们相处颇长一段时间,她应该关心她。
马车继续前行。
他们已经行了许久,偶然看不到客栈,也就只能借一个人家歇歇,喝口水,吃些原来压干了的粮食。但到了如今,这一段路的行人,竟是越来越少了。卫晟云征战四方,又经过多番查探,通过山边风景也能看出来:他们这是拐往小路了。
单单看地形、山势,能看出来的东西不少;但能够看出来这条路凶险,就不代表他们有另一条路可选。等得走完这条小路,就能见到城镇,但前提是,他们能走完这段路。
天气倒是不那么冷了,山边路上,林叶茂盛,日光零零散散地在枝叶间落下来,闻墨依旧紧紧皱着眉,仿佛她心中有一件事,却说不出口,也不能向旁人求助。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脸颊白里透红,头发松松地编成辫子,可以看出来,倘若没有这样一桩祸事,她会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但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活得天真?
闻墨转念想到这样一事,这些日子以来,她夜不能寐日日多思,但人的思考,不是单行的直线,不自觉就想到了许多旁的事情,最终一轮思索下来,能得出的结论不过二字:唏嘘。
她不能这样活,那么,离姐姐与云公子,他们俩想必也有许多苦衷吧……这样瞒着她,倒不算是德行有亏……
她垂下眼,一双眼睛之中,像是潜藏许多秘密。
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开口,喊了一声:“离姐姐——”
她要问一个,没有问出来的问题。
但就在这时候,却忽然发现来不及了。她一抬眼,就看见离姐姐望着手里的帕子,一双眼睛木木的,再没了往昔的神采。闻墨记得,离姐姐想事情的时候,那双眼依旧是亮的,是她浑身上下、最好看的一点。
如今这个模样,她从未见到。
再顺着袁叶离的视线望过去,闻墨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她抢下那块帕子,手是抖的,可她自己却没有发现。她张了张嘴,但在她自己听来,她的声音是微弱而虚无的:“云公子,离姐姐受伤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却令整辆马车停下来。闻墨看见卫晟云闯了进来,袁叶离没有闭上眼睛,可她立刻靠到闻墨肩膀上,像一个失了控制的人偶,浑身都是滚烫的。闻墨时常与袁叶离呆在一处,自然知道,纵然生病,也没有这样烫的道理。
以往她或许还能说上一两句话,如今却是不能了。
卫晟云看到此情此景,立刻知道,袁叶离的症状与那日无异。
那一日,他们第一次相见,他不知道蛊毒之事而强吻于她,然后袁叶离就是这幅模样。
闻墨惊道:“离姐姐如何了?”
卫晟云深吸一口气:“毒发作了。”
他并不知道蛊毒的机制是如何,但却能分清,如今症状必然是加重了,就不知道是什么所导致的。闻墨登时没了主意:“那该如何?”
卫晟云闭上眼不再去看她,然后道:“你照顾一下她,我们必须赶路。”
他的声音很冰冷,可闻墨却道:“离姐姐这样,你还要赶路?”
青年的声音很冰冷:“若不赶路,找不到人家,是在这里等死,还是如何?”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失救的队友,如今反而是车上唯一能冷静的人。闻墨听见,不知为何,却住了声。她让袁叶离躺好,躺在那里,因为感觉到袁叶离的身子在发烫,几乎是滚的,她将离姐姐的眼睛合上,心中焦急。
袁叶离昏过去了,却没有合上眼睛,而且全身发烫。这是什么症状?
闻墨不懂,此时马车一路狂奔。
卫晟云驱使着马车往前,明明是山路,即使很崎岖,但也没有减缓他的速度。他走过更糟糕的路段,这世上并不是每条路都铺好了,而且平顺安稳的。可是他却急躁了,因为不论怎么赶,他都不能马上赶到城镇里。
寒风刮过脸,冰冷得割人。
袁叶离一直没有醒。
闻墨看着她,心中甚至慌了起来——是不是因为她要问的那句话,袁叶离才没有醒?
她不知道。
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偶尔它会误导一个人。
闻墨此时只能找来所有她能找到的东西,她一直扶着离姐姐的脉搏,尽管她不通医术,却也能感觉到脉搏变快了……这是为何?
闻墨不明白。
不知是否两人的焦急起了作用,一个拐角以后,卫晟云竟然看到了山庄。
正是山庄,与当初的飞雪山庄一般,唯有靠近了就能看到,山庄门前,有‘归云’二字。
归云,归云,云狐不归……
山庄之中,日光倾斜,照得堂里的地砖纤尘不染的模样。堂中排列着神像与蒲团,一个妇人从蒲团上起来,她身穿茶色衣裳,一看就知是养尊处优之人。门开,她踏过门槛,仅仅坐下喝了一口茶,就有丫鬟进门来。
堂中丫鬟与嬷嬷不少,排在两边,像是不会说话的人桩子。
那丫鬟走路不快不慢,走近而后行礼,一丝不苟。她穿的衣裳在丫鬟当中,算是好看的,粉色的浅淡,却明显不如主子们那般华丽。她跪下行礼,其态度严谨,只能用罕见来形容。
妇人一直到她跪下后,才定定的望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清晰朗然,隐隐透出作为主人家的一股威严来。那丫鬟名叫织羽,慢慢的道:“山庄来了客人,少奶奶已经将人请到屋里来了,喊了许多人去伺候。”
听见这话,她才略一挑眉,也分不清是对织羽口中的哪一句话感兴趣了:“是何人?”
屋中极静,只有织羽一人在说话。
织羽道:“是一对兄妹,另外还有一个小姑娘,看口音衣裳,应当是京城人士。”
妇人道:“谁说的?”
织羽听到这里,总算是觉得怕了。她犹豫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妇人。随后才说:“是……大小姐。”
“大小姐?”妇人此时笑了,讽刺而冰冷的样子:“她可真是能耐了,连客人自哪里来都分辨得清。”
织羽不敢说话。
随后她才道:“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妇人望向她,“谁说不重要了,”她说话时候声调很慢,听起来一点也不亲切:“我可真是有个好女儿,就不知道她动的是什么心思。如今这样,竟是你们那一院落的人,都听她的话了?”
织羽忍不住想要退后,但她跪着,一切行动在妇人看来都无比清晰。织羽只得道:“奴婢不敢说旁人。”
“如何不敢?”妇人道。
妇人听见了,才缓慢的应了一声:“哦,所以……”她望向织羽,“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理由?”
在宽敞明亮的屋里,妇人的声音就显得尤其冰冷。织羽却似乎没有感觉,仅仅是跪在那里,等候夫人发落。两旁奴仆,人人寂静无声,仿佛织羽与他们从来无关。
织羽眼神卷缩了一瞬,然后低下头,低眉顺眼的道:“是的,夫人。”
似乎是因为听见织羽的话,妇人有几分的不屑,站起身来,“去后堂领罚吧,自己掌嘴十下,”她说得很慢,落在织羽耳中是那样清晰。织羽没有躲也没有求饶,仿佛这样是应当的。
织羽继续应声:“是,夫人。”
妇人似乎就是满意了,往屋外走去,一排的人都跟着她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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