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逃逸。
京城城门处,自然挂了柳叶的画像。这样一位烟花之地的红牌姑娘,寻常人家自然是不能够得见的,穷人家中也不缺那些不自立谋生、镇日价思量父母手中银钱的子弟,然而他们穷尽数年也不能够留下一分钱来,也不过是仅仅能够见一见画像罢了。
更莫要提看一眼她们的闺房,进悦心楼里去。
这些穷人家的人,往往因着太穷,消受不起美人恩,又是性子粗劣的过分,所以往往听说红牌姑娘要的银两后,就也住了嘴,说一句“区区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女子,还挂起了这么高的价,呵”——实则不过是付不起银钱,心中酸得厉害,所说的抱怨话罢了。
是以如今城门前,挂起了这位柳叶姑娘的画像,也就哄得人人都去看一眼。心中打着看美人的念头,面上做一副不屑之样,等得看完了,就不稀罕地说一句“也不过如此而已,哪有什么好看的?”若不是官兵拦着,只怕还要一群人聚在一处,向那画像吐口水,仿佛做出这样粗劣行为的自己有多么高贵。
捧高踩低,见大官奉承,见妓女讥讽,自以为无甚过错,不过说说闲话;但实际上,却是在借旁人的卑贱,来衬托自己的平庸。
真正可笑的还是这些人,如果他们觉得没什么好看,那为何要来?为着证明自己眼瞎?
是,但倘若画像不挂出来,他们连看一看的钱都付不起。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话,可惜谁也不愿听,也不肯认自己就是这样的。
等到官兵的头目过来,将人群驱散。这位官兵头子,长得很是高大,一个铁塔似的壮汉,站在一群面黄肌瘦的老百姓面前都是气派十足。“滚滚滚!这是抓凶徒的画像,你们谁见过她么?”
青天白日,风中干燥的过分,如今吹来,就显得有些刮人的脸。
一群百姓见了官兵就怕了,许多好事之徒都连忙后退。
这些闻风而来看柳叶画像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多是不顾家的浪荡子,若是好人家的,听见了也未必会为此跑到城门处来,只为看一看姑娘的画。这当中就有不少人曾经犯过事,也被巡捕抓过两回,这时候不禁就有些胆怯,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就道:“谢过官爷!草民感激不尽!”
说完就带头跑了,根本不肯多停留一下。
随后,人群就立刻散开了。刚刚走的那个人,是镇日都在城门附近流浪的浪荡子,来京城的人家不少,有许多人都是不熟京城状况来打拼的,带着全家的家财,加上人离乡贱,到京城里就格外的胆小,也分不出好歹。这浪荡子就揪准一户人家,拦住打劫,许多刚上京来的人家都吃过亏,也不敢惹他。
他都被官兵吓跑了,他们这些人,自然就更不敢多说些什么了。老百姓肯定不老实,老实人若不是家世好,就根本在这京中混不下。可他们总是分不清,哪些人是真正的官,但凡凶恶些又穿着像是官家服的人,就以为是官爷了。
就算不是,多留一些退路,多说几句好话,对他们总是有些好处的不是么?
是以人人都这样说。
等他们散开以后,那官兵就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来,因着那要抓捕的人,是悦心楼的红牌姑娘,据说还与凌真将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众人自然哄抢而来。他们自然是开心的,能够免费看从前要卖十两银子的画像,他们简直前仆后继,仿佛看一眼画,就能多几天快活似的。
可对于他们来,却是干着些不讨好的事了。
这些人来,一日三批,几乎按着吃饭的时辰来,这还是因为京城太大,消息传得远,可人来却没那么快的缘故。他们就一日三批的赶。这里还是天子脚下,天子注重名声,京城中素来是管得严的。
如今这个时候,他们若是让哪些百姓不满意了,或者是当场摔了一跤,趴着不起来,说是官兵欺负人,要官府赔钱,管管他们,那官兵就遭殃了。他又要管那些闹事的,又不能得罪人,他们是舒服了,他就是个丢活干的下场。
一直以来,都不太关心京城以来人民过活,只要看进城来的那些人家,时不时寒暄一下的官兵大哥,从没有遇见这样的事情。
他觉得他以后回去的时候,要对巡城的那些官兵兄弟们好些才是。顺带向他们讨教一下对付普通群众的办法。
最重要的还是,犯人至今没有找到。
他只是个底层,别提猜测上意了,他连上级见得都少。只知道这是个犯了大罪之人,什么罪也没有明说,画像以下一片空白,简直像是在糊弄人。也不是没有胆子大的人,素来和他们混得熟,就问两句“这漂亮姑娘是遭什么罪了?”
他也只能板起一张脸,做出一副“我知道但还是不告诉你”的模样来了。
任凭旁人怎么问,他都是这副样子,这阵子脸都僵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表情了。他也想知道,可他只是个负责刷画的啊,知道的事情根本不如上层多。他所知的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很不好过,连最喜欢的菜都没吃两口,还被家里婆娘打了一回。
他的日子也很艰难的,这些平民就别折腾了好吗?
如今他只能盼着,这些日子里能够有一两个人,知道这个姑娘在什么地方了。
他是守在城门前的,就算真的不知道这姑娘,却也知道些异于寻常的事情。
从十日前期,边关就不对劲了。
边关的不对劲,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事情。他的资历长些,又是兄长介绍来的,知道不少边关的秘辛。比如不合法的东西混入城,曾经有一组商队,在队伍里藏姑娘,就是为了卖到京城中来。
京城中对他们有诸多不好,可这的确是一国之首都。首都纵然坏处多些,可好处也比旁的地方多。在别的城中,不那么繁荣的那些城,姑娘漂亮与否,价钱也不会差太远。反正,权当是有个人而已。可京城里付的起银钱的人多,性子奇怪的人就更多。
加上别的城远远不如京城,漂亮姑娘,或者有些特别的异族姑娘,就能卖个好价钱。——只怕比一些穷商队的半车货物都贵。
所以他一进来就有人教他,说有些东西一定要拦下来。但像是这些,就莫要拦了,断了旁人的财路,只怕还会有坏事。他们的确是官府,可官府也分大小,他们这些底层的小兵,就莫要管上头的事了。
至于他们进了城……那就是山高海阔,他们这些守着边关的官兵,是管不着的。
话说回来,这个柳叶姑娘,好像是悦心楼的吧?
官兵大哥皱了皱眉,难得动一次脑筋,却也没多想几分。他仿佛记得,那三教九流之地,有时没了新鲜人,或者一个师傅要收个徒弟管教了,就是时常这样向商队买人的。买来的人不但便宜些,而且不得不听话。
商队和悦心楼?
他自然是不会想这些的,如果想得到,那也不会在边关做个小兵了。他知道的是,这些商队做事从来干净,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或者因着有人庇护,在城中大摇大摆,仿佛怕人不知道一样。对他们这些官兵而言,倒是比那些闻风而来的群众识趣得多了。
他不清楚上头的官府是如何勾结,自然也不懂这些商家里的道道。
就在这时,城门前又来了一群人。除了那些高贵的官家士人,那些要离京的人家,都是看就看得出来的。他们大多都大包小包的,而不是成群结队地打算出城。不然,京城以外那一片的荒地,也没多少人能够活着走过去。
京城以外,不怎么繁荣。是一整片的荒地,白日的时候,日光能够将人晒个半死;夜晚的时候,还能让人透心凉。若是走得远了,没有马车,也不必人去找,就是个活活饿死的路。而且那一片的山中,又有多少地界是可以去的?
所以基本要是没有坐骑的人,就是来看画像的了。
本来那不过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听了名号也没有多少人认得。但如今这柳叶姑娘,却是京城里悦心楼的人——那他们就可以唠叨很久了,茶余饭后不知说了多少次,也不怕说得自己声音哑了。
官兵抬起头。
这一次来的人,都是些公子。不知为何,近些日子里,京城中起了骑毛驴的风尚,他们要么走路,要么就骑着一匹毛驴来。他看到他们身上,穿着质地一看就轻软而且昂贵的中衣,腰间还挂着玉佩等物,自然知道麻烦事来了。
这些公子哥儿,最喜欢的就是看美人。偏偏他们又不知牵涉着谁,就是不能得罪的。
官兵看了一眼,决定躲着乘凉了。那些平民还可以管一些,如今这些人,他躲得起,管不起。于是躲进一个阴凉的角落,看着那些公子聚众前来,却不曾停留多久,就又回去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次这群人,散得这样快?
他起身,打算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然而还没有起身,就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款款走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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