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陈奕派出去的三条队伍,守在地下室的那队毫无收获,而去了公主府的,就更是无功而返。陈奕听了两队的回报以后,脸色难看的厉害,却仔细问了那下暗道的侍卫:“你确定?那些暗道里只有一条通途?”
那侍卫不明白,为何陈奕要如此纠结于一条暗道。
“是的,公主府里的所有密道都是单向的,没有一条岔路。”他说。
他并不以为这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挖地道嘛,自然是按挖的人的心意,基本是没有规矩可言的。所以他也判断不出来,一条密道应不应该岔开。陈奕在屋里盘旋了片刻,就在此时,一人从屋外闯进来。
之所以说闯,是因为他太快了,几乎要成了人视线里的一抹残影,才在陈奕面前跪下。
陈奕道:“城外如何了?”
那人气喘吁吁,汗湿衣衫,头上戴的帽子看起来也一副快掉了的架势,夜色里却看不出他的脸红不红。“城外已经追出去了,发现有人从密道里逃出来!”
城外?他们直接挖地道通到了城外?
一切是发生的这么快,但陈奕居然反应得过来。他马上道:“所有人一起追出去,左右包抄!”
这句话本身并不多么厉害,但能够立刻做出反应,就可以看出陈奕的反应能力了。三队侍卫立刻一起,往城外奔去。夜已经深了,可月亮已经亮成了一轮白玉盘。陈奕看着三队人追了出去,而府邸里的火,已经灭了。
他们没有人在地下室发现不对劲的东西,也无人招供。陈奕此时想的是抓人——陛下给他的命令是,一定要活捉犯人。可是如今的情况下,他又能追得到什么?纵然知道可能出事,但谁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陈奕心里的这些苦,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那叫做染晴的姑娘已经逃了,还有什么没有做完的?陈奕细细的想着,忽然看见一人走了进来。他一惊,慌忙下跪:“陛下!”
皇帝摆摆手,“出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
陈奕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压低了声音来说话:“属下失职,求陛下责罚。”他这话从来也不是求责罚,仅仅就是让陛下看在这句话上,别怪罪太多。可当他抬起眼来,却看见皇帝很是焦躁,面上浮出了一层汗来。
皇帝年轻,又有宏图大志。他并不是会责怪下属的性子,如今却为了一个犯人在焦急。陈奕立刻知道,此事牵连甚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他并不想出事,可这又是谁能控制的?
皇帝的声音很冷:“你们已经去了公主府?”
陈奕应是。他知道明日就是公主要行出使异邦的仪式,所以皇帝才这样焦急。在这个关头惹出祸事来,也未免太凑巧了一些。
可是……这又值得皇帝这样生气么?
陈奕到底只是个下人,知道的事情并不那么多。皇帝如今已经像是锅上蚂蚁,一连绕了好几个圈,然后就道:“还有谁?如果不是康乐……”
陈奕这才一惊,难道皇帝陛下怀疑上的竟然是康乐公主本人。可他想不到这些,一连就将去找公主的情况说了许多遍。他记得,公主可不像是个会说谎的性子。那样聪慧的人,要骗他们还用的了什么功夫?
他一惊,不自觉间就说出了口。
皇帝看他一眼,忍不住就讥讽了一句:“骗朕或许不行,骗你们却够了。这天底下只有受害者会指责别人,加害者是不会的。”
陈奕到底是个人才,见的人多了,也懂得这一句话是对的。他问过的绝大部分刑犯,只有无罪的那些会指控他们抓错了人,而有罪的多半也就一句——我没错。因为他们心里有愧,不敢指责旁人。
当然,这世间处处都是特例的。
陈奕道:“那……陛下?”
皇帝笑了,“让队伍去搜救,别单单看那辆马车,还有,必要的话开船。”
开船……陈奕没有想得那么快。可听着主子的话总没错,最重要的是责任不必要他担了。可京城并不是没有水路,而只是远些而已,从来也没有人说,河水不算是水路。说那样话的,大概也只看过又窄又浅的小河。
可他遇见过的事足够多,他知道永远别把对手当成蠢货,不然吃亏的只是他自己。
而皇帝却上了马车,往城中另一个方向而去。这个方向离公主府有点远,但他却一直知道。洛家,清贵之门,而这一代的女儿,与康乐公主交好,擅长七弦琴。他轻轻笑了一声。
一队侍卫追到城门外,一辆马车正往水路边上逃,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这条路不好走,可也正因如此,极为容易追踪逃犯。他们都是精英,个个都会骑马,骑术倒也不算差。即使是在齐国,马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匹的。
已经快要接近了!
领头的侍卫精神奕奕,任何人在快速奔跑,而且需要集中精神的情况下,都会保持清醒的。他的马最快,他的骑术也最好。眼看着就要追上那匹马车。那马车用的是极好的马,车夫也很好,否则怎么跑得过一群常年练习骑术、体质又好的人?
他们不是顶尖,但在京城里,也已经足够好了。而放眼整个齐国,有哪里能好得过京城?
鞭一下拍在马身上,那马发出一声嘶鸣,尖锐得几乎要撕裂长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几乎忘记了路程的颠簸,还有两脚不停在马身上摩擦,如今已经热了起来——骑马骑得太久,两腿是会受伤的。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在意这些了,只记得奔跑的快感。
快要追上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那侍卫纵身而上,直接跳到了马车之上,看着那车夫惊慌的脸色,直接撩开那布帘。那布帘十分的破烂,洗得已经发白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是认得那个犯人的,陈奕给他们看过画像。可是当撩开车帘的时候,他却发现那里头坐着的是一个陌生姑娘。粗眉大小眼,脸色蜡黄,嘴唇干燥。他看着这个陌生的、明显不是犯人的女孩子,直接愣了。
夜冷如霜,皎月当空。
染晴还没说上什么,那车夫突然加快了速度。她要捂住自己的嘴,才能不发出声来。那老车夫看起来一点不快,老迈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年轻人的冲劲。可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让马匹跑起来时,却能够让人觉得,这曾经是个辉煌一时的人。
他是谁?
染晴皱眉,但没多管。在地下室里这么多日,她已经虚弱得爬不起身,连站起来都费力。可是这些年来,黑暗没有让她变得迷糊,她反而对周围的环境更敏锐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无论何时。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也许这就是人们渴望自由的原因。她能闻到风的味道,而那风不是由鞭子挂起来的,没有她自己的血味。染晴很想说自己不疼,可她很难说,自己现在还是不开心。
没有多久,她就认出了这是一条往河边的路。
染晴知道,要关住自己的人是皇帝。那么整个齐国,就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不可能逃出去。可是……难道救她的人不是康乐公主?抑或只是有别的安排?
如果关在地下室,让染晴损失了什么。那就是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她的耳朵和眼睛还在,至少是还有反应。可呆在黑暗之中,她能见到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书,而且根本听不到外间的消息。
她并不知道,康乐公主马上就要出使异邦了。从来也没有人告诉她这样的事情。
于是染晴觉得,或许是还有别的安排——因为并不是上了水路,就能摆脱追捕的。
马车还在往前,快得简直不像是一辆灰扑扑的不起眼的马车。这辆车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不上不下的中等人家,好容易凑齐了银两,才能买来的一辆二手马车。没有人会想到,它能跑得那么快。
染晴笑了,她情愿相信这是康乐公主的手笔,那个唯一曾听见过她说话的人。因为这像是她。染晴偶尔还是会相信一下直觉。
马车一路奔过去,不知道跑了多远。披星戴月,染晴却从来没有睡着过。她看着这段路,知道自己不熟悉,可她还是要看。京城近些日子来,下了一场倾盆的大雨。雨水夹着霜雪,又湿又冷,那可不是人能够熬得住的。
最重要的是,这让京城附近的那一片地面,基本都成了一片泥泞地。京城里还好些,可城外那一片的荒地,还有谁能管得过来?如今染晴眼看着,湿的地越来越少了。直到半夜。她终于看见了一片,几乎没有湿气的地面。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京城的常态。
她知道,自己离京城已经越来越远了。
就在这时,染晴却看到前面有一个山谷,马车一路上山,竟然是要将它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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