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叶离一直忘不了那辆马车。
尽管那车子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即使强行要说开三分理,也找不到那辆马车的可疑之处。但注意到,和觉得它哪里不对劲,不是一样的事情。按道理说,不过是一辆马车在宅邸附近路过,而且她不是亲眼见到他们从哪宅邸里出来,单单凭借侍从的言行举止也说明不了什么。
忘不了。
仅此而已。
半月以后,她与康乐公主终于度出了一个,看起来有效的法子。要抓人容易,要救人却难,这两句话几乎说尽了她们这些日子里,遇到的所有困难。难的从来不是要救人,而是要把人瞒着。最糟糕的是,她们总是想得太复杂,而且要做的事情太多,综合起来,一点也不好办。
康乐公主放下笔,一脸疲态:“若是如此,应当行了吧?”
袁叶离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开口。若非顾着仪态,她们早已趴在桌上,只为了能不那么累。
她心中挂念着那日的马车,如今却是没有想着说出来。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如今起行之日,也应当是选好了吧。”
“是,”康乐轻轻道:“是在立冬,当日早上行仪式,午时正上船。”
立冬。那就是数个月以后了。袁叶离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应当如何说下去。这些时辰都是钦天监算过的,说是能带来好运,但她从来不这么觉得——顶多就是,一日的正午当中,那时候太阳最猛烈,能看得清彼此的容貌罢了。
康乐公主这时也松了一口气:“夏季时你说的事,我已经好好的想过了。”
原来她并非不记得?袁叶离立刻清醒了。在她原来的想法里,就算康乐公主不依不饶,那么她就靠自己,能多问一句话,也是好的。
但如今若公主应承,却也少了一重功夫。
康乐公主道:“若是能问得染晴一句话,我也不拦你。怕的只是问不出来……那就糟糕了。但若是后来能问到,我一定寄信来说。”
袁叶离苦笑一声,她并不是那么相信康乐公主的“一定”,因为人心容易变,到了外海,过了异邦,届时目的达成的康乐公主,身处众人之上,也未必会记得。她所盼的,只是康乐公主多问几句,而且记得将后续透露她一声,这样好歹能多些线索。
大海捞针,假如联系着那针的,是一根极细的线,长得看不见尽头,你也必然会像她那样,千方百计只为了那针。她不能放弃。
若是不成,那她就跟着去——不过这一想法,很快就被抛弃了。如果染晴能够说出口,那她必然会说出来。不知为何,袁叶离莫名相信染晴的人品,或许仅仅因为,曾经一度,她们帮助过对方。
即使这个姑娘,刻薄而且性子凉得不像活人。
只是不知道,那究竟是谁?让她至今严刑拷打,一个字都不曾说出来。袁叶离毕竟不太会联想,情蛊于她而言,是很久前的事了,早都在徐州城烧成了飞灰,根本不可能再次出现。至少,在她经历了京城动荡,前线战火之后,确实是这样的。
也至今没有去查探过,京城之中有个名妓,名为柳叶。
她点点头,“好。”
康乐公主整整齐齐地叠了桌上的纸,一把丢在火盆里烧了。真正重要的她们都记得,每次都是这样,脑子里放的东西太多,康乐公主一直头痛,从来也治不好,不论是针灸、喝药,抑或旁的什么办法。
“说起来……”人放松了,就闲聊起来:“你要寻人,怎么不贴告示?那人是京城人士么?”
袁叶离摇头,“寻人告示,也要知道名字相貌。”
是不是京城人士她不知道,如今什么出身也不清楚。——她总结了一下,夏薇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如今是国公府小姐;染晴一个绣楼里长大的姑娘,如今成了荒山野地里的游医之女;白鹭依旧是丫鬟,胆子却不那么大了。而卫陵川……他运气倒是好了许多。
这样她还怎么算得出一个规律来?
如果硬要说,或许也有法可依。白鹭做着丫鬟,夏薇依然是小姐,卫陵川还在帝王家。这一切,在她见到染晴之前,是说得过去的,而且这样也能说明,为何那人知道三十六计了。可染晴敲破了一切的规律。
谁能告诉她,游医和商户到底有什么关系?
袁叶离叹了口气。她愁得头发都白了。
康乐公主听了袁叶离这话,方才觉得稀奇,抬起眼来:“愿闻其详。”
她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心思——若是女子,她还能抓着一张画像,到处问人,说是寻从前见过的姐妹。纵然是丢脸了些,但还在伦常之内。可她说出男子的相貌来,她要如何自处?
好,那她不顾名声,姑且将自己当成一根光棍。她不能为了难堪二字,就坏了自己的希望。可她怕的是,说了,她就真的要被上家法了。她不怕死的,但如今她身子弱了许多,怕是禁不起打。
她知道她的生活习惯相貌身姿甚至手中的兵器。然而就是不知道名字。人的名字是不会一样的——如果是别的姓,那就算了。然而齐国是齐国,卫乃国姓,她已经绕着弯打探过了,卫家这一代,上过前线的也有,然而擅长行兵打仗的,就是没有一个。也就是说,姓已经不靠谱了,而名字只有那么两个字……云字又能有多罕见?
若是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令人说媒,那还好些。她偏偏就是不知身份,仅此而已。
所以是否在京城,她还当真不清楚。
“小时候隔着一层帘子见过,”说起这事,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几乎要说实话了。“他的年纪,应当与我差不多。”
这是唯一能肯定的。
因为他们的年纪相差,和她记得的一模一样。白鹭依然比她小三岁,染晴依旧比她大一岁,卫陵川年长于她约莫七八年,夏薇依旧与她同龄。所以他的年纪,和她不会相去太远。
袁叶离是这样推测的。
康乐公主听了这样一句话,也皱起眉来:“这可难找了。京城里的千金小姐,我虽认得不多,可只有一个你,会弹那首曲子。”想了想,又道:“若是已经嫁人,那是又难找一些。”
她以为那是个小女孩,与袁叶离说话说得极投契。
袁叶离笑笑,也不解释。她道:“我去遍了京城所有的宴,喝过了地里埋着的酒,看尽了世家的排场,可我还是寻不到他。”
她找不到他。
她不甘心。
昔日家家户户都会有用梅子抑或桃花酿的酒,抑或一杯梨花酿,好喝,却不如人们所言,能够解忧。
话里是那么的惆怅。
康乐公主并不说话,只是道:“喝酒对身体不好。”
袁叶离笑了,举起茶杯,不言不语。
是夜,宅邸。
这座宅邸也算是多灾多难,先是遭了一场火。如今重重侍卫把守,仅仅是为了将关于蛊的事情逼问出来。晚上从来不是灯火通明的时候,至少今晚有人的,不过是一个侍卫的小间。这小间不是什么好殿堂,就是一个在角落里,好好搭建起来的一座小屋,供侍卫们歇息而已。
一个侍卫提着食盒入内:“哎,你们要的葱油饼买来了!这么晚了还有店在开,咱们也真是运气好。”
几个侍卫围在旁边,“快快快,冷死爷了!”
屋内灯火通明,只是几盏油灯,就驱赶了夜间的寒冷与黑暗。几人将门关起来,围着炉子吃烧饼。
有人抱怨道:“天可冷的真快,这些日子连冬季的裙裳都缺货,前些日子咱媳妇还说呢。”
“媳妇说的话你还听?”一人刻薄道:“若是听了,你就少不得给她多些银钱来买一条稀罕的裙子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媳妇看中了裙子,就说店铺缺货,要多些银两才能买到。实际上,那件衣裳本来就是贵的,不是贵在缺货,而是贵在材料手工。
“哟哥们,上道啊,被坑了几回了?”那好容易咽下一口饼的人,拍着人的肩膀说。
那被拍肩膀的人,嫌弃地躲开:“滚滚滚,你手上还油着呢,衣裳你洗?”
“啧,一件衣服而已,亏你的手?”他挑眉。男人可不洗衣服,洗衣服的都是娘们。
屋子内的众人,吵吵闹闹起来。近些日子天冷了,但这也和京城里的绝大部分人无关。天气冷些,只要不下雪,那日子就还好过。下雪对南方人是稀罕景,北方却未必。见惯了的东西,再漂亮也看腻了。何况雪堆起来,也不是处处的白色的,只有在干净的地方,才有干净的雪。
说下雪好,次次都争着看雪的?
那不是新来的南方人,基本是不干活的二世祖。如果轮到他们去铲雪,打扫庭院,还有几个人能说雪好?只怕一个个累坏,回屋子里避寒了。
所以冷了但还没下雪的那段日子,是最好过的。
很快吃完了葱油饼,几个人商量着谁先去。
他们不知地下室里关着的是谁,只是宅邸里原有的几个小侍卫而已。如今轮换出来,差一些打翻了油灯,连忙就按住它,一番手忙脚乱的灭火。
可等到屋子里漆黑了,远处突然亮起了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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