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镇。听起来就像是风景清新,气候宜人之地。
实际上,它并没有那么美好。作为靠近大山的镇子之一,它们这个镇子能持续到如今,只不过是因为乡镇附近栽种的树长得特别好,所以引发了镇子里的伐木事业,然而近些年来,也渐渐衰落了。在染晴出生的那阵子,更是穷。所以染晴那么瘦,即使父亲是游医,而齐国的医药事业,侥幸发展得不错,所以他还懂得怎么养自己的女儿。
因此染晴看起来,牙口还好,而且看起来,还算是健康。
不过再健康,如今也没有用了。
松柏镇附近还有不少的村落,但大多都处于大山深处。而且多半见到官兵,也都会躲起来。松柏镇看起来要好一些,说到底,十多年前曾经辉煌过一阵,镇子里也有余力装修镇子的外观,挂一个招牌。
但近些年来,去给招牌上漆的次数越来越少,早就开始掉漆了。唯有绿树枝叶,在清风中摇摆。一队伍的人,纷纷跳下没有盖子的车。他们穿着看起来像是官府里人的衣裳,但气势却也不太像。
镇子里的人,普遍没见过大世面,纷纷都躲了起来。唯有一些瘦巴巴的小孩子,躲在门缝角落里偷窥他们。很快,他们就被长辈扯进了屋子里。镇民的经验告诉他们,若是如此,不是有大好事,就是要坏事了。
这条队伍没走多远,就有人迎出来。那是一个头发近乎银白,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黑发的老人。他面上的皱纹在一块块松松的白肉上,很深。他作揖:“诸位英雄,不知是要到哪里去?”
说到底,是镇长,而且这群人一看就穷凶极恶,看身量都像是京城里能出来的人。
为首之人叫陈奕,他打量了这个老人半响,然后道:“你们这里,有没有走失十多岁的女孩子?”
十多岁的姑娘,在这样穷的村落里是少见的。这种落后的村落,多半没有女孩子能养大。如果是男孩,那目标才大。那镇长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十多岁的女孩子?有好几个,不过都嫁人了……”
十多岁,是该嫁人的年纪了。
陈奕依旧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很锐利,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是老人就退缩:“那没嫁人的呢?”
有时候,老家伙仗着自己可怜,尤其是这种穷乡僻壤的村长,此时耍起光棍来,倒是比那些年轻小伙子更难缠。镇长的眼神闪烁了一瞬间,他仿佛在回忆:“没嫁人的?都不在了吧。”
这话说的凄凉,却是真的。如果到了这个年纪还没嫁人,多半都死了。多半都是家里喂养不起,就这样死掉了。镇长说的是实话。
陈奕牵起嘴角,但皮笑肉不笑。他往腰那里探了一下,那里有一把匕首。他说:“此话当真?”
镇长看了一眼那匕首,心里倒是有点胆怯。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贪生怕死的。最终他叹了口气:“哎哎哎,英雄不问,我还想不起来。说起来,倒是有一家,是死绝了人的,但那女娃却没找到。”
陈奕却依旧没有放松,只是带着一队人往内走去。镇长一路往前,不时偷瞄一眼身后那队同样装备完好的人,然后一抬头,就又看见了陈奕渗人的眼神。他一路走到一处屋子里,那屋子装潢不错,甚至位置还算好。
陈奕不懂方位之类的东西,但他却看得出,住这样屋子的人,应当在镇里过得不错。
既然过得不错,那怎么会让女儿流落到京城里去?陈奕皱眉,却依旧没有出声。他知道的事情不多,只有染晴的名字与家世,却不清楚,找这个姑娘的原因。而且据说,她生前接触的一切,都要查探。
生前。陈奕听说了这两个字,就有点唏嘘,因为他听主子的口气,这个叫染晴的女孩儿,应当已经死了。
镇长道:“就是这屋子里的那一家了。不过如今,也没人了。”言下之意,都死得绝了户了。
陈奕细细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东西都空了,连一本书也没有。他一路往前走去,然后很快就看见了寝室里的枕头。枕头摆在床上,竟然是硬枕。
京城里用硬枕的人很多,但在镇子里,这绝对是奢侈品。主子指点他的唯一一句话,是要将乡镇当成穷得连盐都吃不起的地方,这样就能理解了。他立刻拿起硬枕,看了一下里头。硬枕里头,居然摆着荞麦。
荞麦……陈奕有点被吓到了。
京城里很少有人用荞麦来做枕头,至少如今是不流行的。以后会不会流行,那就不知道了。但陈奕毕竟是京城里人,皇帝的手下。一次机缘巧合,他得蒙皇帝青眼,有太医来给他看病。
那位太医唠叨过几句,说荞麦怎么总是不流行。陈奕是病人,坐在那里听他唠叨,就多问了一句:“为何一定要流行?”
那太医道:“荞麦啊,用来做枕头,可以治腰背,对那些经常弯着腰读书的人,可有大用呢。”
就只是两句话,他能想起来,已经很神奇了。那可是太医说的……莫非主子要他查的,是个退隐的太医?可不对啊,太医不穷的,应当留在京城里享福才是。他想了想,选了一个模糊的问法:“这位医者只有一个女儿?”
他不打算透露太多的信息,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而且,没准那姑娘还喜欢看书。可若是单纯的死了,又为何屋子里,连一本医书也无?
镇长却没想那么多。他转念一想,只觉得眼前这人,是来给镇长找麻烦来了。那游医死的跷蹊,女儿又是失踪,如今都过了一年多了,谁知道那姑娘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要派人来伸冤!
他越想越慌,连忙跪下,“诸位英雄饶命啊!老身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奕微微一笑,这人肯定是想岔了,但却还是不要纠正他为好。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不知道?你确定?”
他倒是没有过多的威胁,因为他毕竟没兴趣在老人面前耀武扬威,而且吓多了,怕人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那老人又求饶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来,小小地观察陈奕。他很久才低声道:“是他们自己作孽,现在那家人还在生气呢。”
陈奕一听,却一时半会儿是辨不明分不清了。如今这样听来,竟然还想是牵扯了旁人的样子。他也不多说,任由那老人多抖点豆子。不是他无情,而是做事就是这样,他一个陌生人,要是去可怜这个镇长,一服软了,他恐怕就什么也别想问出来了。
镇长心中惊慌,他早些年自然也是闯荡过的,可如今老了,胆子也小了。他不知这些京城里来的人,是什么来历,又是为了什么。他只能说实话,即使那实话,太过于霉气。镇长只得开口道:“这户人家姓陆,到这代本来有个儿子的。”
镇长要扒历史,那能讲很久。
陈奕点点头,静静地听着。
镇长道:“谁知道那儿子不孝,学了医术就跑到京城去了。过了好多年才回来,而且带着一个女儿。”
这样说,染晴是在京城出生的。所以总能看出她心底的一丝高傲,正正是那高傲惹人嫌。“他们学了医术,在镇子里行医,本来好好的,大家也高兴。陆大夫救活了不少人,他们家早年过的不错呢。”
他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了。“早些年我还感叹过呢,可惜那家的是个女孩儿,否则继承衣钵,也算是造福镇子里了。”这是惯有的思想,女儿家就算学了父辈的手艺,还不是都要嫁人?“哎,可惜他就不听,也不肯续弦再娶。”
续弦是很普遍的现象,毕竟说到底,不续弦了那是连香火都无人继承的。所以在镇长看来,那学医的也奇怪,不像读书人那么守规矩,又不从乡里的风俗,沾了那脏事的人,果然都有点奇怪。
不过这些唠叨,镇长却是没有说出口。
他说:“后来啊,自然就出了大事咯。”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是人人都能听出跷蹊来的。如今他们不过是个外来人,也不好管村落里的事,可他们也是来查染晴这姑娘的,为了交差,也得打听一下。陈奕继续听,“死人了?”
镇长点点头,姿态玮莫如深:“是,死人了。”他说着:“他救治了一户人家,后来那病人却被治死了。家里人自然不放过大夫,如果不是他,那病人根本是不会死的。”
镇长撇撇嘴,瞧他的样子,肯定是站在病人那一边。
陈奕却听出了跷蹊:“然后呢?”
镇长诺诺地,还是开口了:“那家人就抓住了陆大夫。他们一家子,都是壮汉,那大夫年纪又大……”他还是有点不敢说下去的,但绝对不是因为良心有愧,而是因为怕陈奕找他这个镇长麻烦。“就、打死了。”
陈奕睁大眼,“打死?”
镇长点点头,“这家的姑娘在暗巷里,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然后她将尸体抬回家了。听隔壁的人说,那姑娘哭了一整天,一直哭到嗓子哑了。后来,过了一晚,有人进去看,发现她还在哭,只是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陈奕面无表情:“哑了?”
镇长摇头,“没有呢,一时哭太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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