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神医离开得匆忙,袁叶离再没机会问下一句话。
事实上,能问的事情也根本不多。袁叶离知道的不过情蛊二字,甚至不知这个时候是否有情蛊。袁叶离抱着大海捞针的心情问了人一回,倒也没期待过答案。她应付了祖母的疑问,然后提出了一件事。
夏薇的邀约。
祖母皱眉:“那姑娘邀请你了?”她显然知道国公府的事情,而且不看好她和这一家的小姐交往。
袁叶离点点头,没说太多细节:“祖母,孙女儿能不能去?”
这样问,就是想去了。祖母看了袁叶离一眼,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都差不多,她被困在后宅内院之中,偶然听见了关于凌真将军的消息,自然是要去看一眼的。她微笑,慈祥的样子:“自然可以。”
但袁叶离却并不是这样想。
她只是挨个碰运气,若是有机会能听到边疆那边的消息,说不定也能找到杨柳。据她所知,只有杨柳手上才有情蛊的蛊母,而且当年一切都可以说,从边关而起。而凌真将军,是京城里最了解边疆的人。
也是夏薇这一回,误打正着,让她想起了这些细节。女子难找,男子却不一定。袁叶离想着,但想到男女之间的大防,又不由得有几分失落。就在这样的心情下,她写了回信给夏薇。
在祖母的帮助下,父亲不再阻拦此事,她总算是可以出门了。白鹭很是兴奋,因为小姐即使想出门,过往也从来不曾被允许过。但她选来的衣裳,却都一件件被袁叶离否决了。
原因简单,不是太素,就是太艳。
当袁叶离拒绝了那些像是挂孝的衣裙以后,白鹭又领上来了许多大红大紫、花红柳绿的衣裳。连首饰也挑那些华丽昂贵的来,她无奈道:“白鹭,我的眼睛快瞎了。”
可是白鹭依旧很热情:“没关系,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袁叶离不语。此时她实在没心情打扮,更不能对白鹭说:这个年纪还未长开,即使再打扮,也不会多美艳动人。于是随口说了一句:“将所有蓝色的衣裳取来,我慢慢看。”
所谓的慢慢看,是很费时间的。
蓝色有许多种不同深浅,其实穿得住蓝色的人并不多,因为它刚好在黑白之间,而且气质又冷。若是暖和一些的颜色,还能衬得人脸色红润,就算五官逊色些,也不会显得太难看。可蓝色不同。接近黑色的蓝,如果气质不够,看起来活像捡垃圾的。而普通的蓝色,不做任何调色,有气质还能显得冷艳,没有气质就衬托不住那种大气。
浅一些的蓝会比较好搭,但太淡又怕不够出众——所以若想泯然众人,穿灰蓝会不那么引人注目,至少不会像素白那样显眼。最后袁叶离选了一件水蓝,梳好发式,随着祖母到国公府去。
国公府中,一派热闹。下了马车以后,就能看到这一晚国公府的排场之大,简直前所未有。来的人不止她一个,大多数在请帖中看到过的名字,也都能找到人。祖母没有为她介绍,因为这个圈子里的人她本就应该知晓。
即使她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
在百年以前,京城还不那样繁华,却俨然是一副大国首都之态,且因大军凯旋,如今喜气洋洋。袁叶离一路走去,与不少人礼貌点头微笑,即使她并不认得所有人,却也能做出合适的应对。但还没有走多远,就有一名管事找上了她。
那管事恭恭敬敬地问清楚身份,然后道:“我们家二小姐有请。”
这就是让她过去的意思了。袁叶离和祖母交代了两句以后,就随那管事而去。他们穿过厅堂,来到一条小道里。国公富庶,连接厅室的正是一道长廊,红黑相间,不远处还有小桥流水,看起来颇为清雅。
夏薇这一次,多半是要见她。她琴技出众,不知会否被要求在人前弹奏。就在思绪渐渐蔓延时,管事将她领到了书房中。书房里,却显然不是夏薇。在袁叶离愣住的一刻,管事已经悄悄离去。
座上那女子微微一笑:“洛家小姐到了?”
她长得与夏薇有七八分相像,管事更不敢违逆她。袁叶离沉默片刻,然后道:“敢问可是大小姐?”
夏薇乃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若不是母亲,只怕就是姐妹了。而年纪所限,只能是此人。袁叶离看着她,并不行礼,也不坐下。她听说过。陈英——陈家大小姐,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夏薇是个假名,她们通信才会用的名字。
陈英斜斜看她一眼,微笑:“这位妹妹好眼力。”
站在她眼前的姑娘,似出水芙蓉,不似牡丹般贵气,更非芍药的妖娆。芙蓉看起来是一种很脆弱的花,出水以后尤甚。难怪很少见到她。京城中有一种共识,几乎是不明文规矩——越美的姑娘,出门的次数越少。
袁叶离却是一笑:“未必。”
她看这位大小姐,眉眼确实与夏薇相似,却要比她大气得多,而且明显见惯世面,不似夏薇那样性子奇怪。她却没有和这位小姐耗的意思,她要见的人不是她。陈英道:“为何妹妹这样说?”
这样说法,很是亲切,只可惜是假装。袁叶离眼神清凌:“因为我找错人了。”
她这话说得直接,就是要来找夏薇。可惜陈英没有多管,她从来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主。国公府的大小姐,说出去都是无人敢招惹的。一双眼睛登时凌厉起来,凝眉成锋:“这却未必。姑娘来到主人家,难道还不愿意见主人么?”
袁叶离笑了一声,是真真切切的嘲讽。
“我来国公府是客,是不该被主人为难的。”她想要找那个站在一旁的管事,可惜没找到,人已经走了。但她还是继续说:“我听得很清楚,刚才说要找我的人,是二小姐。”
听见这话,陈英才知是怎么一回事。
她明明让那请人的管事,不要明说,是二小姐将她寻来。如今她才想起,那个管事本就与自己的妹妹关系亲切,又怎会听她说的话?惊怒片刻,才定下神来,说出一句话:“下人不听话,妹妹见笑了。”
袁叶离看着陈英。她不知为何,眼前这人不让她见到夏薇,非要在此阻拦。那个管事,想必也不会无端说出“二小姐”三字,想必其中定有跷蹊。如今这事不重要,她没必要在这里和陈英折腾,赶快见到人才是正经。
她微笑,摆出一副礼貌周周的样子来:“听不听话,大小姐如何管教,都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二小姐如今在何处?”
袁叶离只是咬死了一件事,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要见的人是夏薇,所以即使说到外间去,也和她无碍,错的是主人。而且,这件事根本不会闹出去,陈英如此爱面子,为难自己妹妹,挡住客人这种丢脸的事情,她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
这样的态度,陈英好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这个姑娘,分明就是软硬不吃,连称呼上都不愿意服个软,称她为姐姐,这就是分毫不让了。可她不能让人见到自己的妹妹,那样是会惹出大祸来的。她咬咬牙,只好说道:“我的妹妹自然是在家中,但恐怕今日不能与人相见了。”
这个与人相见,却是包括了绝大部分的来访者在内。
袁叶离皱眉,傻子都听得出夏薇只怕是出事了,否则陈英又怎会如此百般阻扰?却不知是何事——看如今陈英慌张的模样,只怕此事还与她有关。她只得慢慢问:“不能与人相见,可是染了风寒?”她看起来,就是担心夏薇的样子。
这实际上,却不过是试探。
陈英道:“差不多。”
在她想着说些什么话,将眼前人糊弄过去时,袁叶离却开口:“只是简单的风寒?”她的语气,分明是听出了陈英的心虚。她虽不了解她,却也知晓这样简单的敷衍绝不正常。
还不等陈英说话,她已经走近一步:“若是简单的风寒,我今日不会在这里。”她离陈英更近:“请帖是她寄来,若是风寒,不愿与我叙旧,为何还要将请帖寄来?”
其实她不过是虚张声势,这些话切实计较来并无逻辑,但陈英已经心虚,她不觉得她需要拿出确实的证据。陈英被她的质问吓住,竟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袁叶离神色冰冷:“若是妹妹说错,那倒是该先给大小姐斟茶认错了。”
陈英自然不会以为她是在认错,她不过是在说反话罢了。她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的妹妹性子孤僻冷漠,从来没有人会亲近,若是旁人,只怕早就与她虚以委蛇,三两下将话题说开去,不理她人到底在何处了。
可袁叶离不是旁人,夏薇是她第二个见到的朋友。她就算被人说丢脸,也要咬住这件事不放,直到见到夏薇为止。何况一轮试探下来,她虽然不觉得事有跷蹊,却也是非见夏薇不可的。
两人僵持着,直到堂后步出一个人来。
“不要吵了。”她说。
正是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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