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卫承渊坐下喝了一杯茶:“皇兄,有些事情,你们都不知道。”
他的表情像是很累,毫无要透露重大秘密的感觉。“我知道没人会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
如果确实要描述他的模样,那应当是说了无数次,没有人愿意信他那样。这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会装出来的,一般而言,只要人认为自己的秘密够重要,那么至少会藏着点,保留神秘感。于是卫晟云不语,听他继续。
“如意珠是一个传说,无人知晓它的来历。”他说:“那个由宫中工匠打造的说法,是我们的祖皇帝散播出来的,为了保证皇权的稳固。后来交由谢家保管,皇兄你可知道为何?”
卫晟云沉默片刻:“不知。”
如果这是祖皇帝编出来的,那他所知的其他理由,也必然不可信了。卫承渊笑了笑:“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一起进过御书房?”
卫晟云记得这件事:“你不见了。”
当时情况很简单。
先帝一时兴起,带着他们几个皇子到御书房去,准备看看他们会选什么书。太子卫陵川选了史记,他选了兵法,卫越辰所选乃是礼记。其他人的他不太记得了,却记得在进屋后,各人四散。
最后,当先帝将他们找回来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人。他们站在书房门前,就等着卫承渊。最后他出来了,闷闷的不说话。
卫晟云想知道他不说话的原因是什么,所以这件事一直记到了如今。看来,是要揭开了。
卫承渊道:“我看到了祖皇帝的笔记。”
听见这话,卫晟云并不太意外:“随后如何?”
“不如何,”卫承渊笑了笑,晃动茶杯,力度控制得恰当,茶水一滴都没有洒出来。“现在我才明白。祖皇帝说,那颗如意珠,本来由前朝公主所保管。据说可以唤醒,人前生的记忆,。”
卫承渊说得平静,唇畔甚至带着笑意:“前朝公主被杀以后,在宫中发现了这颗珠子。”
卫晟云却睁大眼:“前生?”
他和袁叶离都是重生之人,卫承渊难道知道了这件事?
“前生。”卫承渊却稍微有点奇怪皇兄的态度:“佛家所说,人死后灵魂会经过地府,投胎转世。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就忘记了前生的一切。”
显然,他是按照普通人的想法,解释了前生这个词语。
卫晟云没有回答。
“自然,”卫承渊抚了抚额角的发:“我也不知这是否传说,抑或祖皇帝所臆想出来的。祖皇帝因如意珠见到了自己的过去,但据他所言,他所见到的也不多。”
这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显然卫承渊所说全经由他人口中听来,推测亦如梦幻泡影。但他们所不知的是,他的说法正解释了袁叶离的经历。“而其余的细节……”
仅仅说了六个字,卫承渊就住了口,仿佛在斟酌用词。
卫晟云静静的等。
书房不算特别大,小小的一个屋子,四面书柜环绕,只有小小的一扇门垂着珠帘,供人进出。从高处望去,书柜几乎要压倒中央的两人。卫承渊犹豫不已,最终忍不住道:“皇兄,你想听详细的过程,还是重要的结果?”
他本来想看看卫晟云反应如何,结果熬不住,自己先开口问了。为何皇兄看起来,半点不着急?他心里这样的疑问一个个往外冒。
卫晟云道:“过程。”
于是卫承渊开始述说,他这数年以来的经历。当年卫越辰登基时,卫承渊不足十五,尚未入御书房学习,因为年纪太小,根本无人将他当成对手。如果卫晟云还能成为威胁,那卫承渊就是彻底被人忽视的存在,直到卫越辰初次登基后,立刻请命离国。
不是离京,而是离国。
当时上下欢腾,加上文武百官还在说华佳宜的事情,根本无人在意他这么个近乎透明的皇子。卫越辰痛快地批准了,随后卫承渊跟从母妃的遗命,跑得多远就多远,已经和失踪差不多了。
除出第一个年头,他还回来过年以外,接下来听见齐国局势,就躲得更远了。
卫晟云问:“为何要走?”
“母妃当年临终时叮嘱我,”卫承渊也叹了口气:“父皇活不了多久了。假如继承皇位的是太子哥哥,那么就继续拉二胡,做出一副玩物丧志的模样。若登基的是宁王,那就去研究四书五经。倘若是皇兄,那就什么都不必做,但要坦诚相对。”
卫承渊家世普通,母妃是文官家出身,姓宋,是个爱书的温婉女子,见到谁的反应都差不多。
却不曾想,她能如此高瞻远瞩。
太子喜爱权势,所以对玩物丧志者,毫无忌惮之心;宁王生性残暴,比太子还瞧不起文人;卫晟云品行尚可,只是不喜旁人欺骗他。而卫越辰……恐怕一开始,宋妃就看出了此子野心,却到死都不曾对旁人提起。
后来,卫承渊走得太远,已经回不来了。这次赶回京城,整整用了半年,即使他已经快马加鞭。路途上的某些见闻,卫承渊顺带提了一提,就讲到口干舌燥,自己添了一壶茶。从倒茶的手法可以看出,这位皇子当真是见了许多风景,看起来也平民了一些。
若是换套衣裳走出去,再拎一壶酒,旁人不一定能看出他是皇子。
想来,他也早已不在乎王爷之位了。被关在领地,并非他所愿。
他从一个行商之人口中,听说了原来边界有海此事。两兄弟都听人说过,是听外邦使者所言,可毕竟是从未见过,短时间也绝对摸不着的东西,卫承渊就渐渐遗忘了。直到再次听见那商户讲述,才想看一看大海的美。
蔚蓝,鱼儿游荡,海鸟飞过,比沙漠还细的白沙。这就是那位商户的说法,直到卫承渊到了以后,看见是落日下晕染成一片光晕的海浪,渔船刚刚回来,以及沙滩上细碎的贝壳。
确实让人称颂。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的美好。
“我在那里,不小心发现了一条没落的村子。”卫承渊道:“那村落看起来没了很多年了,问附近的人也不清楚因由。”
后来他顺着往下找,发现这条村,以前是异族所居住的,隐蔽到极点,几乎无人发现。他在村中发现一本手记,用的是汉语,当中叙述了那村没落的经过。据说那是近百年来的事情,而源头是一样名为情蛊的东西。
“那情蛊让村中祸乱四起,甚至村民互相残杀。”卫承渊静静的道:“最后,有人下了另一种蛊,将所有人都害死。剩下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她长大后回到了那里,写下这本笔记。”
卫晟云忍不住问:“那女孩如今如何?”
那说话之人苦笑:“尸首在日记旁边。”
卫承渊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谁的计谋。但并非如此,即使说出大海一词的是那名商人,可他又如何得知自己会来的是这一个城镇?而且,实在无利可图。他继续说:“那女孩的日记里,提到了两个人的名字,说情蛊就是因他们而生。”
他静静的说着:“那两人的名字,离村落有千里之遥。”他忍不住叹一口气:“是凌真将军,以及被称为一代美人的洛贵妃。”
这两个人,他们都知晓。同他们不是一个年代,但对他们而言,却如雷贯耳。
屋中很静。静到能听见远处,风吹过山谷的声音,清冷却幽静无比。卫晟云看着他,目光惊疑不定。
卫承渊道:“我花了许多时间,将整件事完整地拼凑起来。但最终,我发现这样是多余的,我的做法只适合旁观者。”他摇摇头,像是感慨自己曾经的愚蠢。“长嫂如今正在梦中,回忆起她前生的一切。”
“皇兄你猜不猜得到,她的前生,到底是谁?”
卫承渊笑一笑,却问得无比落寞。卫晟云没有回答,他才放下茶杯,像是终于放弃了。“好,如此依旧不心动,母妃所言甚是。”
他站起来,正背对着一个书柜。
他说:“我知皇兄不信。这书柜中,是我耗尽全力搜罗而来的证据,皇兄也可自己去看。关于前生,如此虚无缥缈之言,皇兄若信,那是最好。若是不信,那就请打开仓库,”他将一把钥匙,摆在桌上:“如意珠就在其中,若皇兄愿意,请去看一眼吧。”
卫承渊走到门前,回过身来。他微微一笑,如林间青竹:“但是,皇兄要记住。”
“长嫂这七年间,是醒不过来的。皇兄必要以己之力,护她周全,直到年期届满,她醒来再次见到皇兄为止。”
说完,就走出门去,牵过一匹马,带着小厮上路。小厮问:“少爷,结果如何?”
他是陪着卫承渊走了这许久的人,自然关心结果。
卫承渊笑:“恐怕不成功。
小厮错愕:“那为何少爷如此平静?”
“旁人之事,”卫承渊微微一笑:“作为旁观者,就莫要多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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