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些日子来,袁叶离当真全无思量,那是不可能事。然而不曾料到丽妃竟当真做得如此明显,甚至她都已经想到出逃当日,天牢外等着她的会是些什么。若是将计就计,却不知她会施以何等刑罚?都已经关入天牢,除非宫外有变……但袁叶离却不愿意再往这个方向想下去了。
她一口口将馒头吃完,看着空空的餐盘,陷入了沉思之中。天牢里能做的事情不多,唯一让袁叶离还能打起精神来的,就是这两条往外通信的路子。她如今做出一副颓然之态,却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着让宫外禁军,莫要因她而被发现。如今在宫内的人只有她,不知秋鸢和春燕到底被关在何处,能找到就是万幸,莫要说收为己用。
为今之计,就是将计就计。袁叶离心中那书信内容依旧清晰,并不见得因时间而褪色。她将两个日期加以比对,暗自下定了决心。
天牢里的时间流逝得极慢,应了以后,袁叶离数着天牢内的变化,还有明显瘦下去的萧寒。一个平日大大咧咧的话痨,现在成了这个模样,萧寒却能与同僚说,是因为染晴也入了长乐宫的缘故。他自己的说法是,染晴不顾他的劝告,非要到那虎狼之地去,每次说起来都极为愤慨,同僚们一听,也就笑了起来。
侍卫和宫女之间的联系自然有之,然却未曾到能互通消息甚至怀疑他们的地步。虽然这世间从来不缺告密之人,然而瞧晟王妃的模样,同样也是瞧不起他们这些下等人的,甚至还打骂了染晴——染晴是萧寒的妹妹,过往也曾与之来往,侍卫们的心情就越发复杂了。
到底是男儿,男女本就相异,反而无人怀疑王妃是故意打骂染晴,让他去了长乐宫。或许有人会起疑,然而能听到这些事的都是天牢侍卫,离长乐宫那样远,最终却是无人告状了。现今这般形势,讲的早已不是证据,而是但凡让丽妃生了疑心,局面就算不告破,也要毁了大半。
当夜,逃出天牢。
照纸条中所言,会先让侍卫在饮食中下药,灌倒其他人,随后带着伪装过的袁叶离到一处偏僻宫门去,与华佳怡会合。这计策若不深想,还不算太过离谱,然而袁叶离知道,若非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是丽妃,那么绝无可能。
华佳怡乃是废后,就算先前有什么威信,这些日子来只怕也不剩多少了。说熟悉宫门也是可信的,在饮食里下药还可以接受。毕竟他们是要逃出宫去,这宫中如何,往后就不管了。
可天牢之所以是天牢,就是它足够森严。每个侍卫的权限都不同,最重要的问题是,离开了天牢,惊动外人,又如何能够逃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宫中那么大,天牢又偏远,莫非宫里的马车还会任由旁人用不成?
可偏偏是这样充满漏洞的计划,才会让人想要试着冒险。如果事事周全,那就显得太假。不过这些问题,对她来说都不是真正的问题——毕竟有丽妃在,她可以确保她真的能离开现在这座牢。然而难以判断的是,到底丽妃打算在哪一刻截住她?
天牢外、长街上、宫门前、京城外。
四个地点都是无可辩解的,只不过她逃得越远,牵扯到的人就越多。若是在天牢外,就是丽妃连马车都不愿安排,而只是要治她企图逃离天牢的罪。若是长街上,只怕就要连着准备马车的人一起责罚了。抑或宫门前,那是打算一石二鸟,将华佳怡也算在其中?京城外……那就是要顺带找到,卫晟云所在的位置……
离得越远,就越危险。这一点,绝无疑问。
夜色深浓,乌云蔽月。
染晴站在长乐宫一个角落,双手止不住的打抖。宫中人情本就凉薄,长乐宫里人人但求自保,更是如此。这些日子来,她知道的事情,比她往日说出去的还要多。她知道春燕和秋鸢被关到了那里,可是她也见不到她们;她知道景月和绿叶被监视,却始终不曾找她来求救;她不能对任何人露一句口风,即使染晴素来无友,却依旧觉得难熬。
这些日子来,她是长乐宫里一个最下等的洒扫宫女——丽妃将她找进来,只怕不过是留着那一日来用。想到这点,染晴觉得有点痛快,因为丽妃不知道,她的好时光已经不剩多少了。她就算不被人待见,也始终是长乐宫里的宫女。袁叶离教了她锁住长乐宫宫门的法子,而如今要用的工具都已经被她搜集整齐。
皇宫内,赊借几乎蔚然成风。宫门牢靠,但若是将人锁在其中,却反而增添了一层助力。如今她要做的,只不过是将门都锁住,并且确保自己不被杀,而丽妃不会逃掉。这听起来容易,实行起来困难。
即使信上写得那么详细,袁叶离的复述一字不差,染晴依旧将胆战心惊。她不是袁叶离,她只是一个宫女,她再如何,也知道自己在和人交往的事情上,几乎一窍不通。长乐宫今非昔比——在染晴看来,如果有实行的最佳时机,一定是夜阑人静时分。
染晴深吸一口气,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终于也能镇静下来。她是洒扫宫女,整日都在外间,这几日皮肤都几乎晒黑。今晚夜间可以好好休息,可那是对其他人而言。等到一日事毕,染晴和同行的宫女,回到交差的地方去。
同行的宫女叫小桃,是个很普通的名字,来长乐宫没多久,却已经和其他人很熟络了。对染晴来说,这些人几乎是不可理喻的,在她不曾察觉之时,就仿佛笼络住了所有人的心。染晴不懂,也不想懂。可是当她们接近自己时,往往是成片成片的安静下来,仿佛只要靠近她,就会受了诅咒。
所以染晴和小桃向来不对盘,小桃会对每个人微笑,却在看见她时只是冷漠地点点头,永远事不关己。
她偶尔会觉得,或许这皇宫真的不是如她所想那么冷,只是她能感受到的,不过是冷言冷语。她们俩沉默地去向管事宫女报告,这才能去休息。一到了从不拿正眼看人的春月面前,话就都被小桃说了,于是染晴就不开口。耳边是小桃的叽叽喳喳,染晴却是垂着眼,其实在打量春月腰间的那串钥匙。
春月的钥匙。平常侍奉的人,大多是春枝,但管事的人是她。要怎么才能弄到这串钥匙,而不让人起疑……
一旁小桃还在和春月说说笑笑。春月也颇有心情,要与小桃玩耍,看样子再过不久,小桃就要晋升上去了。平日沐雨在宫内,染晴在宫外,却是不能够常常说话的。沐雨从她那里得了皇后娘娘还活着的消息,自然是兴奋雀跃,今日之事,两人也是说好了的。
沐雨、染晴。
她们中有谁,能够再次看到与名字同样的天气?
染晴不知道。
两人离去,而当晚,卫越辰来到长乐宫。丽妃与她说了今夜之事,并仔细地说明了计划。两人坐在书房里谈笑,听得丽妃笑意吟吟道:“晟王妃只怕当真会中计。我命令了人在宫门前抓住她,不知陛下可愿前来,一同看这场好戏?”
卫越辰举杯一笑:“自然好。”
屋里无人伺候,其他人都在外,因丽妃不许他们进来。寒暄三两句后,丽妃唤人来与他们更衣——然而,却无人前来。
有一股栀子花香自门缝各处渗进屋来,不知不觉。丽妃环顾四周,长乐宫虽大,然而这不过是一处书房,书香萦绕,却只显得尤其孤寂得吓人。丽妃高声道:“春枝?”
无人回应。
唯有她自己的声音,在书房里回响。
卫越辰揽住丽妃纤腰,说道:“莫要害怕,朕出去看一眼。”他正要站起,却听得门外一声响。那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这里是正殿而非偏殿,长乐宫很大,仅次与凤栖宫与天阙宫。书房就在面见其他人的正殿一侧,中间不过隔着一道门。而现在,门是合上的。那自然就是长乐宫的正门,并非唯一逃生的所在,却是唯一关门时有可能发出这样声响的地方。
在极为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人合上了它。
想到这点,两人心中都是一惊。长乐宫宫人众多,是谁能这样不发出一点声地,将他们关在这里?
然后,丽妃就看到了。那人是先前被晟王妃赶出宫的一名宫女,她身穿最下等的宫女衣裳,手中持有一把银白匕首,抬起眼来,看得人心口发凉。她很快将门合上,站在门槛前,开口说道:
“丽妃娘娘,还有陛下。”这样的称呼,极为不敬,然却昭示了她已经不害怕以下犯上罪名的事实。于是卫越辰冷声道:“你是谁?”
她微笑,可是干巴巴地笑起来,半点不好看。“能让陛下以‘你’来称,染晴深感荣幸。”
可她一个冷眼,声音立刻决绝起来:“染晴奉令,若是两位出门一步,就斩立决。刀刃无情,陛下与娘娘……还是好好地,呆在现在的位置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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