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耳环平平无奇,在宫中素来算不上是什么稀罕物,耳坠是一滴晶莹紫色,小小的微不足道。染晴知道这是紫水晶。她分不大清这水晶的成色,却知道它在宫里,多半是主子赏赐给宫女们的东西。
宫里和宫外不一样,一个人的眼界和胃口,在宫里被撑大了以后,出了宫,就满足不了了。所以那么多人,不愿出宫,或在宫里狠命地往上爬,求一个前程。染晴看着地上的耳环,默默地将那个锦囊收回去。
丽妃眯眼,长乐宫的地砖很干净,可她仍然看不清,那不起眼的耳坠是什么样式。
却知道,能被这个陌生宫女丢在地上的,必然不会是宫中妃嫔的东西,说不得就是那袁叶离的。那可是不敬主上的罪,宫女多半忌讳着,本能让自己不犯这样的错。
于是没有说捡,也没有说要看。染晴抬眼,眸色凛冽:“娘娘可还记得,宫中曾经有一个叫做锦心的宫女?”这就是,染晴的投名状。“她曾是皇后宫里的人,后来到了贵妃娘娘宫中。”
丽妃猛然惊醒,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这个宫女。锦心。她当然记得她,当初丽妃上位,少不得有这个宫女的帮助。不过后来,被拖出去,不小心打死了而已。她看着地上的耳坠,却依旧想不起来它的来历。
染晴平平静静地继续:“这耳坠,是贵妃娘娘你,赏赐给锦心的。”
直白,简单。
足以惹来杀身之祸。染晴身上还有伤,额角的血滑下来染了黑发和脸颊,看起来半点不体面,甚至难堪的紧。所以她直直地看着丽妃:“娘娘可需要,仔细看一回?”
丽妃一个皱眉,春枝立刻下去,将耳坠捡起来,送到丽妃手里。她看着掌心小得不能更小的一枚耳坠,是剔透的紫色,美轮美奂。春枝在旁轻声道:“娘娘,这的确是妳赐给锦心的耳坠。”
听到这话,丽妃才终于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眯起眼细细打量眼前的染晴,并将耳环随意地往下一抛:“那又如何?”
染晴又磕了三个响头,就差没有三跪九叩。她道:“这枚耳坠,是奴婢在凝香堂里找到的。”
在凝香堂里找到的……丽妃这才终于懂了,眼前人是想做些什么。袁叶离——她听见这个名字,登时怒火烧起心来,她明明一直在打压她,为什么她到现在,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丽妃神色倨傲,几乎不正眼看染晴。她打量着手中的耳环,心中却有几分发慌,锦心……当初打死时,她并没有留意,丽妃当时光留神在话本的事情上,长乐宫的死人那样多,她怎么顾得上是不是锦心。
何况,这种本来在皇后身边,却投靠与她的墙头草,本来就不应该留下来。谁知道哪一日,她会不会背叛自己,会不会投到了新的主子身旁?丽妃从来没有在意过锦心的死。
染晴垂下眼,继续往下说。
“奴婢还知道……”咬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定:“这耳坠有一双,另外一只,自然还在长乐宫中。接下来的事情,奴婢也说不好。但奴婢恳请娘娘,请太医来一趟,看看那耳环当中,有没有异常。”
丽妃猛然睁大眼,惊怒异常,随后一双凤目望向染晴:“你继续。”
染晴这才开口,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娘娘,奴婢在凝香堂里,曾听到王妃说,锦心是她的人。”说得断断续续,如果不够聪明,只怕听不懂染晴说的话。统共起来,不外乎就是这样一套说法:
被打死的锦心,是王妃手下的人。华佳怡与袁叶离是有情分在的,这事丽妃很清楚。当初锦心来到了长乐宫,得了这样一枚耳环,后来从中做手脚,企图害死丽妃。
春枝几乎不敢置信,凑近丽妃身边:“娘娘,她说的话可真?”
丽妃站起身,将耳环往下摔。这样一枚耳环,打到染晴身上,却是一点也不疼。“娘娘若是不信,”染晴没有捡起那枚耳环,望着已经震怒的丽妃道:“可以去看一看。”
丽妃神色阴晴不定,盯着那小小的宫女许久,才摔下一句:“还不去看?”
春枝诺诺应是,然后丽妃重又坐下。看着染晴捡起那一枚耳环,小心翼翼地擦净,然后重新摆在那里。看见这样莫名其妙的动作,丽妃本就怒不可竭,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袁叶离来骂,就说了一句:“你在擦什么?”
染晴道:“娘娘饶命,这是奴婢的习惯。”
丽妃于是冷哼一声,不接着往下说。不久之后春枝捧着托盘出来,摆在那里的正是另一枚耳环,同样的紫色,甚至还有一条项链,却是要精致华美许多的紫水晶。丽妃拿起那托盘上的耳环和项链,又呵斥道:“怎么不把耳环拿回来?”
染晴听见这一句话,顿觉惊愕:难道不是丽妃自己将耳环摔下去的么?
春枝却是应了。耳环回到丽妃手里,两相一对比,丽妃终于道:“你说的没错,这耳环确实是一样的。”口气很平静,可不知为何,染晴却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去,将御医找来。”
简简单单一句话,又几乎让染晴对丽妃的得宠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姑娘不曾在长乐宫里待过,没想到原来御医是可以这样随传随到的,而且只是区区一个贵妃。若是太医,那就正常了。
说完这话,染晴却听见丽妃道:“你是什么人?”
此时春枝已经跑了出去,殿中只余下她和丽妃两人。近日来染晴接连被问两次这样的问题,可见如今她确实踩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染晴道:“京城人士,家中从商。”
殿中很静。
感觉和在凝香堂里没有差异,可染晴知道,两个人都是随随便便就能要了她命的人。只听得简单两个大字,落在长乐宫里几乎看得见染晴自己模样的地砖上:“从商?”
染晴察觉,在问她的时候,同样是一句话,丽妃话里带着傲慢,是瞧不上她的。而晟王妃,却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怜惜。染晴不懂得,那是为什么。她点头:“曾经。”
四个字足以叙述的过往,家道中落。对染晴来说很复杂,对其他人则不然。
“想到长乐宫来?”丽妃继续问。一双眼睛从没有正着看过染晴,却仿佛在试探。等到得了染晴“投名状”的答复之后,却冷笑了一声。美人这样笑起来,却依旧很是好看。
这时候,春枝带着御医,匆匆忙忙的赶来。
御医看了看耳环,又用许多物事验过它。然后抖着声音,说了一句:“贵妃娘娘,这耳环里,确实是下了砒霜……”
多么相似。
染晴跪在堂中,忽而愣住。当初太后一事,她虽不知底细,好歹也是凝香堂里呆着的人。太后已死,证据犹在,丽妃前来凝香堂,就对王妃说要抓她。局面多么相似,只不过如今来这里的是个宫女,却是当成了她的投名状——因为贵妃在宫中有权,而王妃在宫里无权。
砒霜。
最毒的药,七窍流血而死,即使它也能治病,却没几个人想的起这点。染晴缓过一口气,幸好也没有人管这个跪在堂下的宫女。这耳环中倘若有毒,若是推测起来,那么……
丽妃如今只怕会觉得,当初锦心投靠丽妃,本来就是袁叶离的命令。而她得了耳环以后,就设法在其中下毒,然后两枚一模一样的耳环调换过来。否则,为何耳环只需要一只?正正是因为,两只一模一样的耳环,是更好调换的。
染晴突然明白,这确实就是袁叶离的做法。当日她没有听到云嬷嬷来凝香堂,发生的那一场对话,所以不曾意识到,其实袁叶离只不过将云嬷嬷的所作所为,重复了一回。
她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导致怎么样的后果。
丽妃道:“既然如此……”她眯起眼,打量跪下的小宫女,忽而道:“你叫什么?”
竟是一个瞬息之间,就忘了她的名字。她不卑不亢:“奴婢染晴。”
“染晴,很好。”太医早已离开,春枝立在一旁。她转过头:“春枝,安排一个差事给她。”
春枝错愕,却还是应是,带着染晴下去。丽妃显然清楚,这是染晴的投名状,她要她留在长乐宫里——反正,她也已经被袁叶离赶了出去。当夜解决此事后,染晴第一个回报给袁叶离的信息是,丽妃恐怕要来找她。
而袁叶离,当夜面对的,是一个更大的难题。
荷花池旁,凝香堂中,她看着眼前的人,皱起眉来:“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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