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前朝的皇后,今朝的太后。当年统御六宫时,即使有宫女上位,皇帝病重,皇子夺嫡之事,她的皇后之位,却无一丝一毫的动摇。这不单单只是因为她母家在朝堂中的地位,更因为她手段了得,无论妃嫔多么受宠,都不能够威胁她的地位。
丽妃说要将她请来,又会让事情产生何样变化?
王妃被废,在众人眼中恐怕已成定局。
晟王如今被卫越辰贬为军中小将,满朝文武自身难保,就连唯一,本来可能帮袁叶离说话的华佳怡,也已经进了冷宫。丽妃娘娘与晟王妃见了一次面,也只不过是让这死刑成了死缓。凌太妃所写罪名句句为实,根本无人有能力反驳。
凌太妃从后堂步出,看着坐在殿内的女子。如今歌舞又起,夜光杯闪烁着美丽的光芒。能够用与皇帝同样的杯盏,这是无上的光荣。凌太妃道:“你要去见太后?”
她心中冷笑,那女人与她作对了一辈子,如今她绝不会理所谓的七出之条,一定会赦免袁叶离。
丽妃道:“本宫何曾这样说过?”
她一挥手,歌舞停下,殿内重归原来的寂静。凌太妃不依不饶:“你说要我废了那个贱妇,我做了,你怎么不依计划行事?”
丽妃微笑:“本宫自有谋算,不劳太妃口舌。”又道:“太妃只怕是等这么久等累了,应当回王府了吧?”
同样是寂静,与她说话的人同样出自晟王府。丽妃不是不诧异的,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口吐污言,形容直白无比,仿佛不知婉转为何物,至少最基本的掩饰或者回避也无。她很感慨啊。
“你!”凌太妃果然被这句话激怒:“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定下的协议!”
同样是直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能直白的这么没水准,她连应付都嫌麻烦。“协议?怕是太妃记错了吧,本宫可不知道什么协议。太妃娘娘只是就这一事来与本宫参详,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
语气冷漠仿佛视人于无物,这恐怕才是丽妃的本质。一旁的春枝加油添醋:“娘娘都说了,长乐宫今日再无来客,太妃娘娘请回!”她媚笑着,笑声尖锐而刺耳,看起来气焰极为嚣张,这些日子丽妃得宠,她也沾了不少光。
丽妃不欲再听,只是淡淡道:“送客。”
凌太妃依然不忿,她被侍卫请走,却依旧回头道:“你给我小心,我一定会反咬一口!”
实在听得心烦,红衣女子闭上眼。
再次开口时声音落在殿中,平稳而充满了威严。“是,但太妃娘娘莫要忘记,如今在这皇宫之内,当家作主的人是本宫。”
终于大门合上,一切归于清宁。
春枝瞧着娘娘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上前去为她按摩。太阳穴附近的地方并不好揉,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让发丝散乱,钗环落满一地。丽妃闭着眼,瞧不出是厌烦还是如何。“娘娘……”
“嗯?”她挑眉。
春枝道:“娘娘接下来,可是要去见太后?”
丽妃唇畔绽放出一片极为讽刺的笑。“倘若不是,难道本宫还要去冷宫与皇后做伴?”
春枝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她慌忙跪下请罪,却听得丽妃制止了她。“不必请罪了,你是本宫自府里带出来的人,知道分寸。”
“是。”春枝低声道:“在奴婢到倾城轩时,小姐身边已经折了三个丫鬟。”因为轩内的生活太难熬,府内人人都知,小姐不是小姐。“而奴婢是因为……偷窃才会被送到小姐面前。”
丽妃淡淡‘嗯’了一声。“本宫喜欢胆子大的人,就好像那袁叶离。如果她留着,可能会有用。”
春枝诧异:“不可啊娘娘!晟王妃是另一派的人,她一定是帮着华佳怡和晟王的!”
横看竖看,袁叶离都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人选,无论她知道多少。说实在话,那些筹码算不得特别稳妥,如果丽妃要查,这些事一定查得到。而且,丽妃将她害成那个样子,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和丽妃走到一处。
偏偏这个女子就这样开口了。
一个可能性是,她与丽妃一样,恨透了自己的父家。
另一个可能性是……她是在演戏。
“是不是装的,很快就知道了。”丽妃指尖在桌面上摩擦。“备衣,本宫要去见太后。”
慈宁宫。
慈祥安宁,是这天下最适合太后的词语。丽妃身上依旧穿着红衣,她不会为了见太后改换自己的装束。这就像是她的标记,唯一她能抓住的东西。中门大开,丽妃入内,行了全礼。
全礼比平常请安时行的礼要复杂许多,几乎一刻钟时间过去后,她才抬眼去看那坐在殿中的女人。
皇后,太后。斗了数十年,终于坐上这个位置的皇太后。她并不算很老,先帝乃是驾崩,如今太后也只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她道:“赐座吧。”
丽妃再次行礼:“谢太后。”
“不必了。”太后面容淡淡,她是看着丽妃的,但眼神却没有落在她身上,仿佛在想什么很遥远的事情。“丽妃今日来寻哀家,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后久居深宫,恐怕并不清楚。”丽妃缓缓说着:“是晟王妃之事,凌太妃说要废了她的王妃之位。”
太后‘哦’了一声,转动手中扳指,那手很白,是久经保养之人的手。丽妃熟悉这个动作,卫越辰在思量时,也会这样做。人人都说她受宠是因为美貌,实际上,这皇宫对丽妃依旧是危机处处,比如适才袁叶离所言。
如果卫越辰真的是在演戏,那她又应当如何?
避之则吉,或者试探。两者都不行,她已成祸国宠妃,只要卫越辰不爱她,那么她只有死亡一个结局。好些的,可能是在狱中逃走,就此不能留在这里,至少不会是人人惧怕的宠妃。
袁叶离所说,触动了丽妃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
而因此,她不得不动摇,不得不多思多想,不得不辗转难眠。现在,卫越辰的亲生母亲就在她面前,仿佛有道声音,叫她扑上去和卫家的人同归于尽。
“哀家以为,丽妃会自己决定这件事情。”太后目光如炬,细细审视着丽妃的每一分每一寸。言下之意,她以为她杀人,是不需要经过太后这个长辈的。
丽妃不为所动:“太后是长辈,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由太后来决定。”说话的口气,仿佛她没有祸乱宫闱,没有让卫越辰变成一个昏君。
太后扬眉:“是么?哀家还觉得,丽妃一人就可以让整座皇宫分崩离析呢。”
为何这话说得这样直白?丽妃心中一惊,但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事情能让她觉得害怕了。她立刻回道:“太后是什么意思?”
太后坐着,声音却骤然变大了,字字掷地有声。
“丽妃,李琦的女儿。哀家老了,所以这宫中哀家管不来了。”太后盯着她看,眼神威严仿佛当日统御六宫的皇后。“李家在打什么心思,皇帝不清楚,哀家这个太后还不清楚吗?”
是,李家养她这个女儿,只不过是为了能把持朝政,成为最大的赢家。丽妃心知肚明,但太后自从皇后被幽禁那一日起,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而是封宫,自请修行。
太后的声音越发激昂,“倘若皇帝能醒过来……哀家管不了那么多。可是如今,你连朝政都要插一手了,皇帝要废了晟王,你就去对付晟王妃,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啊。”
慢慢说着,又回归了平静,声线变得微弱。
“兄弟相残,你就在一旁看着,劝也不劝一句。哀家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得那么多。”这话纯是瞎说,曾为一国之后,怎可能什么都不懂得。“但也知道……外忧内患的道理。李家难道还有能做将军,能管住军队的人才?”
丽妃这才听懂。
太后从前不插手,一是因现在的局势,太后的娘家里也有人被押入了天牢。其次,这次晟王妃的事情,是她太后管得了的。“没有,一个也没有。”太后道:“本宫不喜欢凌太妃,可她生了个好儿子。先将人贬入军队,再废了他的王妃,这实在寒人心啊。”
“丽妃不曾听过吧,”太后望向窗外,如今尚是日间,日光已然倾城。“晟王妃当日的一曲惜月吟。”
当日,华佳怡作为使者来访摆的宴席,每人表演一项才艺,袁叶离弹的就是惜月吟。七弦琴断了一根弦,她却还是弹得那样好。
这世间有个词语,叫做惜才。
太后道:“明日将晟王妃和凌太妃召入宫来吧。丽妃……就算是要置人于死地,也没有不给刑犯辩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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