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其实规矩不像皇宫或者王府那么多。虽然人的陋习与一些既定的规矩还在,相形之下还是比较活络的。说到底,这是打仗的军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旦涉及战事,哪怕你是将军,偶然也没有不让步的意思。现在军中情况危急,若是这区区一个山头还攻不下,那这个位子就不一定是他的了。

    站在严卓的立场想一想,他的处境实在危险。他是站在皇帝那边的人,是得了皇帝的信任,才能够坐到这个位子上。

    这是把双刃剑,他得了圣旨可以在军中作威作福,同时如果皇帝不信他了,他就得走了。按皇帝现在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恐怕他被贬到和卫晟云一样的层级,那也是可能的。

    所以卫晟云认为,他会答应。

    严卓目光灼灼,仿佛要通过那一双眼,看透卫晟云打着的算盘。周围的人都垂首站着,没人敢乱说话。他们不是王爷,生怕说错一句,严卓就要了他们的命。

    人人都知他严卓是个刺头,在这军中惹不得。但奈何这人有一流的战术,不说是战无不胜,也是一流的水准。然而一流与顶尖,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严卓傲,很傲,但他也无法否认,比之卫晟云,他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天纵奇材。

    如今这真人到了他面前,按着严卓的性子,怎么也得好好教训一番。事实上,也确实是的,过去这段时间,他派人克扣他的伙食,派遣他做些低等士兵的工作,名义上是听从皇帝的指令,实际上也有几分假公济私。

    可是卫晟云,从来都不吱声,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全然是个没事人。严卓就搞不懂了,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

    现在他可以拒绝他,以他打扰军中议事为名,拖出去鞭刑三十,也不是不可以。一个士兵,能有多少人为他说话?在军中,最受欢迎的从来不是杖刑,而是鞭刑。因为这样最狠,一片片衣角因为那鞭子飞了出去,后背变成一块血肉淋漓的肉板,那才解了他严卓的气。

    可是不能。

    严卓心里憋着股气,他讨厌此人到了极点,此时却还是不得不用他。因为严卓如今技穷,若再打不下这一片山头,他的脸面要摆到什么地方?

    胜利与憎恨。

    两者相权衡,理性上严卓知道该选谁,然理性与欲望,从来不能并存。

    终于严卓道:“好。”简简单单一个字,他往后一靠,空出桌子来。“还不收拾?赶紧的给晟王搬一张椅子来。”那喝骂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严卓和卫晟云是一派。

    副将连忙应是,其他等级更低些的营长等人,也不得不跪在地上开始收拾。瞧严卓这模样,也不知将士兵喊进来会不会惹他生气。

    沙盘被摆好,卫晟云坐在椅上,副将将一枚红旗放到他手中,显然是鼓励之意。这位副将年纪也算大了,又常年在军中操劳,已能看到几根白发冒出来。卫晟云感激对他笑了笑,然后开始讲地形局势。

    “这山中有两条路可以往上攻,如今盗贼守住了一条路,另外一条九死一生,会牺牲无数人马。”卫晟云扫了一下沙盘,其实这东西还真没什么用处,在山上难以标记,对他来说又算不上什么大的战场。

    对他来说。你玩惯了那么大的战场,如今回到小一些的格局里,当真是不习惯。但不习惯终究只是不习惯,若要做,卫晟云绝对会用心。

    严卓点头:“但如果就这样冲,那帮逆贼又有弓箭,咱们未必能讨了好去。”他看着卫晟云,眼神倒看不出是警戒还是考量。

    弓箭。他们就是死在了弓箭上。卫晟云微笑:“这样地势,只有一招可用,声东击西。”

    副将出声:“但在这个地形上有的缺陷,恐怕不够我们将他们引开。”

    众人慢慢围拢在了一处,架出了一个大范围,卫晟云接着讲。其实,要做将军,那并不是背熟了兵法就行的,那叫纸上谈兵,只有最缺乏经验的人才会选择那么做。能背熟固然好,但不能全部背出来那不代表他是个不好的将军。

    人是活的,兵法是死的。单单是地形、局势、人数、粮草、奇招……全部都会影响到,更何况大多数时候,是根本用不上这些的。

    最重要还是脑子够活,能随机应变。

    卫晟云一通解说,又与人商量,在座的竟渐渐忘了他只是个小士兵,仿佛当年的战神,已经回来了。这样久的时间,身在高位者却几乎没怎么变动。有人差些开口就要喊将军,还好留了个心眼没喊出口。

    看着这样的情况,严卓不由得就分了心。他才是皇帝委派的将军,怎么现在大家都听这个失势王爷的话?他皱眉,但却始终不肯承认,这是因为他不及卫晟云。

    在军中旁人有多看重你,取决于三者:权势、威严——但两者,终究都比不过实力。无可否认卫晟云实力出众,十六岁那年一战,少年成名,凯旋京城之日在马上一个回眸,掠夺了无数少女的心。

    那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只有更稳重更让人佩服。

    想到这些,严卓更是咬牙切齿。有些人总是受上天偏爱,有些人却只能嫉妒他们。论能力,严卓也不算差,是一流的水准,然则一流与天才,终究存在着差别。正因那一点点的不同,才让人羡慕得几乎发狂。

    “我讲完了,”卫晟云松一口气,想要喝水,却想起现在已经不是会有人给他递茶的时候了。他也不表露出不满。“诸位可还有异议?”

    他的动静模样,却惹得严卓心中那火越发烧得厉害。“有,”他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了些。“倘若逆贼不降,那应当如何?”

    两人对视,都知道对方是和自己怼上了。逆贼……卫晟云心中笑,那可是在说他?不服与皇帝的逆贼?他倒没有讽刺的意思,和一个皇帝手下的走狗较劲,那也未免太掉价。他道:“自然用我在军中用惯了的法子。”

    严卓似乎很有兴趣:“哦?愿闻其详。”

    卫晟云道:“首先抓了其中的首领,杀鸡儆猴。倘若不行,还有四招。陈情,见义,利诱,馋权。”

    他说话的模样极有自信,一双眼睛锋利如刀,即使你不喜欢他,也几乎要觉得,他口里讲的就是最正确的真相。卫晟云说话,从来都是这个模样,引得一军之心,无所动摇。军心动摇只有几个原因,而卫晟云出众的能力,与无伦比的自信,还有那一场又一场,真刀实枪打下来的战争。

    宏国将军听闻他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他是很残暴,但这种残暴却只是对于敌人而言。

    陈情,即为坦白,装出一副和蔼的模样,引对方信服。见义,则说之以全国利益,让逆贼投降。利诱,许之利益,让他们臣服于财银之下,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馋权,让他们为军中一份子,比起极有可能失败的起义,岂不失为一件好事。

    唯一不好的,大约就是卫晟云自己。

    他要上位,但却是要镇压那些,想和自己做同样事情的人。他善于伪装,但绝没有到这样地步。倘若到了敌军不降的时候……他就要采取另一对策了。

    卫晟云眯起眼,他首先要取得信任,才能将全军策反,攻回京城,取得他的一席之地。然后谋求那最高的位置,让卫越辰一败涂地。

    但,这都是许久以后的事情了,他要耐住性子,一步一步来。“这样说,严将军可还满意?”他挑眉,一句将军,就让责任落回了严卓身上。

    严卓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审视着他,最后缓缓道:“既然晟王这么有自信,那就不必上前线杀敌了,留在我严卓身边如何?”

    留下。意思就是出什么问题,第一个被拖出去的人是他。卫晟云眼神瑟缩半响,严卓多半是接了卫越辰命令的,要无声无息的折腾死他。要知道军令如山,倘若他死在这里,那真的是叫天不应啊。

    他看着他,严卓已近中年,眼角早落了重重的鱼尾纹和厚厚眼袋,嘴唇干燥却又泛红,看起来比卫晟云总是逊色许多。

    这是机会,也很危险。于是卫晟云道:“好。”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属于山中的潮湿味道,交错了沙盘之下的盘算与诡计。

    钟鼓鸣响,兵士召集。演奏照例鼓励军心,大声说了这次的计策全靠晟王一人想出,顿时军中一片欢呼。卫晟云皱眉,他这样说岂不是在推卸责任?

    但已经来不及了,只是这么点小心思。卫晟云随军出征,如今他不是那个将军,骑着的早已不是那匹随他出外闯荡的战马。他骑着的是一匹有点劣质的普通军用马匹,皮毛不漂亮,甚至受过伤。他穿着的也并非那将军才有的上好盔甲,手中兵器并非什么宝剑。

    真正是从头开始。

    卫晟云不禁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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