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离开屋子,张嬷嬷就开口道:“你做得也太出格了。”
站在幽暗的花园里,张梅继续往下说:“姑娘估计看出来咱们背后有人了,就是不好意思讲出口而已。你是第一次?做的这么明显?”
张梅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她们几个嬷嬷,一起被派来这里,自然不会不清楚对方底细,而赖嬷嬷被丽妃收买了一事,她也是知道的。幸亏等嫁了人,袁叶离就与她们没了关系,不然这可不单单是背一次黑锅这么简单。
赖嬷嬷道:“行了,你去干你的活吧,少来管我。”
张梅叹了口气,对这种见钱眼开的人也是没什么好说,有些人性子就是如此,要改也改不了。她起身去打水,而赖嬷嬷却出了屋,往另一个方向拐去。
皇宫很大,偏僻的地方自然也多。宫中的内宅和宫苑也不少,更有国库与内务府等等机关,隐蔽无人,又不会招惹主子娘娘们的好去处当然有。
这里靠近书房一带,出入的宫女不多。这里的活计只有抄书和晒书,那些刚刚受完训的宫女们,除了性子怪癖的,也没几个愿意到这里来当差。
她绕到书库后,避开小宫女的视线,来到一处偏僻空地。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后,就有人出现了。那人不是旁的谁,正是春枝。
赖嬷嬷交代完事情后,春枝一个挑眉,就发起火来。
“你是怎么干活的?就这么些小事也办不好?”
春枝性子本就随了丽妃,如今骂起人来,却也学了几分她的活色生香去。一双眉倒竖起来,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嗓子却是尖锐的,叉着腰的样子像是那在地上扑扇翅膀的走地鸡。“哼,你就别想要娘娘给你的赏赐了,看我回禀娘娘,她会将你发落到什么地方去。”
赖嬷嬷心中不忿,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姑娘行行好吧,在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横竖她过没几天就出嫁了,你告诉娘娘这些,不也是平白招她骂么?”
要知道赖嬷嬷本来在宫中就混得不好,本来熬到她这个资历,也至少能到一宫娘娘身边伺候了。可她性子糟心,又得罪过主子。如今她家中等着银钱,就不得不求一个年纪不大的贴身宫女,这样情况,说是乞求也不为过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春枝却不听她的辩解,两人竟然站在那就对骂起来。一个骂对方是老东西,一个说对方蛮横不讲理,吵了几回,若非地处偏僻,风声又大,恐怕早已招惹人来这里围观了。
骂到了最后,春枝到底是年纪轻,脸皮也薄些,又是跟在丽妃娘娘身边,苦或许吃过不少,但却早已习惯了娘娘们之间说话的道道,骂人就不如赖嬷嬷了。她直气得双颊通红,然后将一个锦囊丢在地上。
“这银两你爱要就要,我得回去伺候娘娘了!”
她拂袖而去,最终只剩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丢在地上。
那锦囊没有花纹,许是为着避嫌的缘故。青白色的布料鼓鼓的,几乎要挤开上方的那根蓝色绳子。赖嬷嬷直喘了几口气,才看向它。这里偏僻,少有人打扫,风吹一吹,那布料就似沾上了灰尘。虽快到仲夏,然而傍晚仍是风大,吹的衣袖都飘荡起来。
赖嬷嬷看了它一会儿,然后捡起它,边走着边点算银两。这银子不是官家的,但正因如此,要送出宫去倒是简单。她心中没有感觉,人年纪大了就会知道,为着这年年贬值的银两,更丢脸的事还有,且每一刻都在这世上发生。
不过,想起丽妃所勾结的人,她就愉快地几乎要弯起了嘴角。
其实赖嬷嬷隐约知道,丽妃想要对袁叶离下手,还不止是因为皇后娘娘那么简单。春枝性子粗疏,本就是做不了大事的,好几次就漏过口风。也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因比不过旁人而心存了歹念,想要下手。
是凌太妃。
春枝有一次提到,说“如果不是太妃娘娘……”赖嬷嬷再结合一些细节,就知道了是谁。是七皇子卫晟云的娘,如今卫晟云终于在京城中建府,她也可以出宫,与儿子儿媳一同生活了。
然而那位娘娘,性子向来怪癖。赖嬷嬷以前曾在七皇子身边打过杂,就知道这位娘娘从来都不喜欢七皇子,谁也不知原因是什么。而卫晟云娶的,偏偏不是什么有家室的女孩子——虽然说也是出身世家,然而袁浦阳已经告老还乡,也就剩一个儿子还在,但也在等开恩科。
这样一看,袁叶离绝对算不上好人选。
那位凌太妃,生性奢华重名重利,与在军中出身的卫晟云截然不同。那七王爷看重的媳妇,又怎会和婆婆合得来?
赖嬷嬷冷笑一声,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就等着那位姑娘,在王府中受罪吧。
天色一片灰暗,似乎大雨将要倾盆。
袁叶离的婚期果然在夏季,正是合欢花开的季节。袁叶离想起卫晟云当日所言,心中不由得甜蜜起来。虽然那不过是一句情话,却也有承诺兑现的喜悦。
赖嬷嬷一事过去,转眼间就到了成婚的日子。成亲比订亲还要复杂好几倍,先是发肤容貌的保养,因着在宫中的缘故,连器具都与外间的不同。
这时候,三个丫鬟也都回来了,她们穿着与宫中有些许不同的服装,在袁叶离身边忙碌起来。早上沐浴时,秋鸢在为袁叶离细细按摩的时候,介绍着白鹭所倒药水中的成分。
其中许多药材价格昂贵,而本来皇宫中还有水泉上的缺失,如今却是将水从宫外运来。这是皇上的圣旨,说他与卫晟云感情深重,晟王妃的婚事自然要好好操办;其中,也有皇后娘娘的授意在。
太后现今早已不管宫中事务,听见时也说了一句那就好好办,还与身边嬷嬷说笑,说想再听一回袁叶离的惜月吟。宫中三位主位都不反对此事,底下人自然更是诚惶诚恐地尽起心力来。
纵然也有人说,袁叶离是心机深重,还未嫁给晟王,就已经博得了三宫的喜爱,当真费了好大一番心力。然而这话也就是些闲言碎语,未曾传开就已烟消云散。
用裹了白银的鸡蛋敷脸,本来数日一次的洗沐也变成了每日一次。嬷嬷们更是早已从教习转成了服侍的,盯着宫女们干活。袁叶离睁眼以后,就有人推着她去做这做那,累得她晚间连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有,最终一合眼就睡着,这样逐日下来,竟然也并不觉得累。
袁叶离本是心事多之人,极少这样忙碌,往往日间昏昏沉沉地,到了晚上反而清醒,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本来她还与秋鸢打趣说,再过几日她就每日起床闭着眼,靠秋鸢拉着她的手到处去也行。但现在连这一招,也用不上了。
今日却有些不同。
傍晚用过晚膳之后,就不那样忙碌,只是让张嬷嬷来汇报事情准备的如何,将清点的项目拿给袁叶离看。
袁叶离看完今日的情况,就将单子递回去给张梅。“做得很好,你们费心了。”
袁叶离本就不是那万事不管的大小姐,她知道该如何管一个家。现今这单子其实有许多学问,比如看出整理的人是否用心,厉害些的还能看出有无克扣与失常状况,甚至借此猜测一下各方意见也不是不行,只是难了些。
而她说费心,正是因为这单子做得比她在袁府时还好,恐怕让她来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袁叶离管事,但却不是真的事事都管,往往是把握一个大的方向,让手下去做,只是也要全部了解,这样在下人面前露一手,她们才会信服袁叶离。
张梅微笑,亲切道:“谢谢姑娘。”
她们都喊她姑娘,为着不失了规矩。如今张梅的态度,却似乎是对她有些好意的。袁叶离合上本子,道:“不知张嬷嬷今晚可还有别的事情?”
张梅不解袁叶离的意思,只是道:“这是老奴今日的最后一桩差事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袁叶离就大约知道了嬷嬷都是那里来的,她们都是内务府派来的人,但各自也都来自不同的宫苑或者处所。比如赖嬷嬷,就是浣衣局的,没什么背景可言。
然而张梅,袁叶离却始终不太清楚。“张嬷嬷这几日对叶离多有照料之处,叶离手中无甚珍贵物件,就将自己写的书法送给嬷嬷,聊表谢意吧。”
张梅连忙推辞:“姑娘太过客气了,老奴怎可收姑娘的字,老奴是粗鄙之人,也看不懂的。”
袁叶离微笑,收起了那书法帖。“那既然不收礼,不知张嬷嬷可有意愿跟我到晟王府中去?”
“姑娘这话……”
“张嬷嬷在管家上自有一手,叶离实在不舍。”
张梅犹豫几许,最终道:“老奴是皇后娘娘的人,是她从宏国处带来的,随姑娘到府中,恐怕不合规矩。”
“皇后娘娘?”袁叶离一惊,双眼登时亮起。难怪她觉得张梅亲切,原来她是华佳宜的人!
“那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了?”她道。
张梅微笑:“娘娘有信给姑娘,本来是在出嫁前一日,才给姑娘看的。”
说完,她掏出一封信,递给袁叶离。袁叶离连忙拆开,其中不过两字:“勿念”。
不过两个字,袁叶离却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收起这封信,背过身道:“嬷嬷,劳烦你帮叶离一个忙。”
“老奴遵命。”
“……皇后娘娘独自一人在宫中,还望她多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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