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鸢走了,听雨轩比往日更加寂静,即使是最活泼的白鹭,要少了调笑的对象。袁叶离深吸一口气,无论以后如何,秋鸢恐怕都不可能回到这听雨轩中了。傅乐害了她的丫鬟,袁叶离永远不可能忘记这一点。
可是,要如何下手?
此时袁叶离正坐在徐州城的另一个角落。听得侍女说可以了,她才提着礼品入内。这屋子阳光明媚,用的全是竹或者原木,看起来就像是茶馆中人会有的选择。她没有四处打量,这对主人家算不得什么礼貌行为。
袁叶离微笑,不多讲话。时隔多日,袁叶离总算找到了入手的地方。傅乐势力是在暗处,然而这徐州城中自然有他碰不到的角落——何况,男女之间几乎没有交际圈是重合的。
在京城时就是如此,那些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人,他们的夫人很可能从小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徐州城也同样。趁着过完了年,袁叶离寻到当初茶馆中,茶艺精湛的侍女。她在火灾中受伤,本来就是自梳的妇女,也不愁嫁不出去的问题,可她是切切实实地受了折磨。
徐州城这样的女子并不少,但像她这样受害的却不多。
既然你们将事情摆在暗处,那我就将它们全部挖出,置于亮光之下。袁叶离笑笑,撩开门帘。躺在床上的女子烧伤了半只手臂,此刻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袁叶离唤了一声:“阿忆。”她的声音清脆如昔,落在房间之中打破了所有寂静。
名字用记忆的忆,这名字极是罕见,她只唤过一次,就已经记住了。女子回头,下意识露出微笑,想要起身,被袁叶离按住。她叹口气:“笑得久了,就很难改回去了。”
她望向袁叶离带来的礼物,有些惊喜:“是玄米?”
袁叶离点头。玄米茶算是一种比较特别的茶,不是用茶叶泡,泡出来有很浓的米香,而米香是其他茶当中都找不到的。袁叶离没有开封,想必开封了此处会是满满的米香。她是个吃货,却不大会品茶,这几天的礼物都是很费劲才找到的。
她们攀谈起来。
袁叶离找到一个入口,然后顺着往下探。现在卫晟云被绊在京城回不来,她就自己来。袁叶离假借他人之名,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往下爬。令人觉得奇怪的是,那些和‘燕子’有关的全都是年轻而贫穷的女子,有些是姐妹,有些则不然。袁叶离不理解傅乐想做什么,但却清楚这些全部都是黑暗交易。
傅乐找小孩子和女人要做什么?
她不明白,而白鹭的一句调侃却很合用:“小姐,她们不会是要下诅咒之类的吧?”
虽然不可置信,却是袁叶离此时唯一能相信的猜测。
烟雨楼。
这是属于杨柳的舞台,她在台上翩翩起舞,腰身纤细当真如同杨柳在风中飘动一般。傅乐坐在台下,脸上是笑的,但那一袭红衣并无映进他的眼中。
杨柳身上红衣极短,露出修长的大腿而袖子与领口齐平,松松地往外坠露出双肩,只是看就可以想象到女子肌肤的雪白与柔软。她在舞蹈时那份气质被发挥到极致,妖媚而动人,莲步在台上轻挪,每个动作都掐到好处,仿佛画中人一般。她就是诱惑的代名词,是明知吸食了就会落入深渊却依旧引人接近的罂粟。
她跳的是扇舞而非军舞——杨柳极少用那杆战矛,大多数时候,她用她的扇子。这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物以稀为贵,杨柳的一场军舞,比之扇舞要昂贵许多。
羽扇扇柄是透得发亮的黑色,红布上用同色的丝线绣出花纹。那布料柔软而极厚,挥洒开来时散出如同孔雀尾羽般的人手织造羽毛。华丽,哀伤。这时杨柳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若即若离的出世感,直到——
羽扇往上,杨柳持着它,她纤细苍白的手腕曲折着,五指抓住那扇,仿佛有人用无形的绳吊着手腕,将她往上扯。本来遮面的羽扇渐渐上移,最终露出扇后那人的面目来。羽扇盖过面,面具一般的羽扇造成片刻的疏离感觉,最终那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如同黄铜镜面中幽灵,诡异而美丽到了极致。
红唇,黑发,雪肤。
最好的口脂,沐洗长发的药水,每日清晨长达半个时辰的保养。
这样的画面倒影在傅乐狭长的眼之中,这时男子只是往后靠,扯出一抹笑来。
一舞既毕,杨柳没有回后台,而只是站在原地。
这台子不大,傅乐就坐在台前。两人就隔着那短短距离相望。杨柳很清楚这个男人并没有将视线摆在她身上,那个人将一切当成棋子,所以才不在乎。到现在这一刻,杨柳都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即使她已经是最接近他的一个。
“你不回去?”
“能欣赏到这样美态,为何要走?”傅乐微笑。
杨柳挑眉,双足一点,身法轻盈地落到台下。她走到桌边,此处并无第二个座位,她将杯中酒一干而尽,然后被傅乐搂入怀中。他却没有吻她,只是举起酒杯。
“你的计划……如何了?”
“放心吧,你不会亏。”
他捻起一绺黑发,轻轻一吹,明明是最亲密的举动,却活脱脱被他做出了疏离。
“你这样一句话,我可不放心。”
刚才那是挑畔,现今却是引诱。可是傅乐没有动作,他只是笑笑:“不放心的话,把我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两人靠得那么近,杨柳口中吐出的是最诱惑的语句,可是傅乐毫无反应。杨柳自六岁起就被买入烟雨楼,怎会看不出这个男人是在做戏——但是她没有拆穿他,只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深吻。
他们凝望对方的眼睛时,能看到的并非浓浓爱意而是试探和蛊惑。
杨柳与傅乐不是爱侣,从来就不是。
“你为何不用情蛊?”
“……你知道原因。”
杨柳坐到桌上,那酒瓶几乎碰到她的衣裙。长长的红色布幅顺着她的脚直直垂到地上,与其他舞女不同,杨柳没有戴脚铃。
因为她根本不需要。
就在两人陷入寂静之时,有人推开门。是后台的门,打开门的人是燕儿,她身上穿着鹅黄色衣裳,头发乖乖地绑成两束,垂在背后,神情安静淡然得像是毫无波澜的湖,完全不似是烟雨楼中长大的丫鬟。
她的额发梳了起来,能看到额上有一点红痣。
她无视傅乐,直直走到杨柳身前行礼,随后道:“小姐,出事了。”
她的模样就好像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都无所谓。杨柳问:“什么事?”
“有人送了情报,说有人正在调查关于组织的事情。”
楼层里寂静了片刻。听到燕儿所言,两名上位者都怔了一怔。傅乐没开口,燕儿是个闷葫芦般的性子,也只是站在那里,并不多讲。
杨柳道:“那你打算如何?”
“你放心,我不会坐以待毙。”傅乐笑笑:“不是你亲自说的吗,请、君、入、瓮。话说回来……你的丫鬟,似乎不怎么听话啊。”
“那是我的人,不是你的。”她冷冷说。
傅乐不置可否:“是吗?”
随后他转了视线,墨色的眼中倒映出燕儿的身影。站在那里的她看起来娇小极了,明明十多岁却像是还未张开似的,身上衣裳更单纯得有点无害。
他道:“过来。”
燕儿既不否认也不抗拒,慢慢地走到傅乐身旁,正要跪下,却被他一把捏住下巴,贴近她的脸庞,他的呼吸在她脸上落下温热的气息,那魅惑到极致的脸映在女孩眼中,可是燕儿依旧毫无反应。
“倘若如此做……她还会是你的人吗?”傅乐一笑,但在再次看见燕儿的脸时就嫌恶地甩开了她,燕儿站会原地,而后傅乐离去。
而这个额上有红痣的丫鬟,一个字都没有讲。她只是提起酒壶,开始收拾。
直到门扉合上,燕儿才道:“小姐……”
仅仅两字,杨柳却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杨柳笑:“不必管他。”
“这个人啊,”她拿起酒杯,“他是棋手,一直在寻找与他对弈的人。不过,他一定会赢。”
棋子。
杨柳很清楚,自己与燕儿都不过是他的棋子。他要下一盘怎样的棋,无人知道。但现在,这个对手终于到了。但想到适才傅乐的态度,杨柳心中涌起一股愤恨——如果不是要报仇,她何须屈服在他人手下,听从他的摆布?
是,但路都是人自己选的。
一旦选了,就再也无法回头。可是她却越发的恨了起来。
“燕儿,我要去看看……袁家那位小姐,最近在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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