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宅邸门口,已经看见一个人影等在门前。袁叶离认得那身衣服,那是春燕。春燕站在大门前,明明穿了保暖的衣物却只显得她更加单薄,小小的影子立在深红色大门的一侧。她正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口中不停呵出白气,但少女却没有丝毫动摇。
远远看见小姐,春燕双眼一亮,也不顾片刻之后袁叶离就能走到门前,她直直地往两人奔了过去。
“小姐!你回来了!”
可是随即她皱眉。
袁叶离身后没有什么神医,有的只是白鹭,而她们俩也浑身是伤——袁叶离脚上的伤口,还有那刚刚才好了一点的脸色,还有白鹭,惯常习武的她看起来竟和个普通丫头差不多虚弱了,她心中一沉,知道情况不妙。
“嗯,”袁叶离微微点头:“进去吧。”
春燕敲了敲门。
门后的小厮听到春燕的敲门声,连忙将门拉开,看见袁叶离时的反应和春燕差不多,有些发愣。但他只是欠身,让袁叶离进门。春燕与白鹭对视一眼,跟在小姐身后,仍然一言不发。
回到听雨轩,秋鸢正在等着。袁叶离入屋,三个丫鬟随即围着她转。
秋鸢给袁叶离擦身子和泡浴,换居家的衣裳,仔细换了伤口上的药;等到袁叶离回到床上时,身上是月季的花香,穿着她惯常穿的衣服,热水将在外头沾染的寒气洗尽,她只觉得暖洋洋。
春燕捧来一碗鸡汤,看得出汤熬煮了许久,脂香从其中溢出,一层油浮在面上。春燕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可以一直熬,所以暂时只有汤……小姐想要什么?奴婢马上去做。”
袁叶离喝汤,那温热的感觉自唇瓣涌入喉间,肉质的鲜美完全被盐吊了出来,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干渴,捞出肥美的鸡腿,吃的时候几乎要有油脂从嘴角滴下。她微笑:“这样就可以了。”
白鹭负责将所有东西归位,最后终于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三个丫鬟正准备回到日常位置时,袁叶离却掏出一封信。袁叶离看着这封信,心中思量自己的能力,最终还是将她们喊了回来。
“你们过来,有事要做。”袁叶离皱起好看的眉,远山眉如黛,此刻少女的神情却是紧张的,仿佛手中所握不是信,而是刚自火山中取出来的岩石,还有熔岩凝结在上一般。
三个丫鬟乖巧应是,心中纳闷小姐为何会露出如此表情来。经历过这么多事,她们早已认定没有什么是小姐办不到的,但此时此刻情况,却好像并非如此。能让袁叶离纠结到这个地步的事,到底是什么?
“白鹭,与她们说说在山上的情况。”袁叶离却合上信,白鹭开口。
她说起话来当真是滔滔不绝,这姑娘性子直,就没有什么是她认为不能说的,如同秋鸢所言,三个丫鬟里最有前途的就是她,倘若哪天袁叶离不要她了,她能到烟花柳巷或者茶馆里当个说书人,保证能说得她的名字全城皆知。
“唔,就是那个飞雪山庄。那里的主人你们都知道,是前朝的御医,所以脾气各种古怪。”白鹭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调侃的随意气息,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活跃气氛,因此说话时也没那么严谨。
“他要求小姐做了很——多事,”她两只手合在一起再分开,拉出一段长长的距离,仿佛在表明在她眼中那些事情有多过分。“比如小姐明明受伤了还让她抄东西,还有学习怎么弄药材之类的,甚至嫌小姐泡的茶不够好喝。”
白鹭设法收敛,但依然能听出她的愤慨之情,事实上白鹭一直想说:小姐你不要理他啊,这个无理取闹的死老头,我们去找别人不就好了,这天下的神医那么多!缺他一个吗!
不过,白鹭也明白,能够救王爷的就只有这个神医,所以必须跟着他的指示做。
“好了,白鹭,差不多了。”袁叶离听到这里,制止她,然后翻看那封信:“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将那封信递给春燕,信纸看得出有些残破了,上面的字迹春燕不认得。袁叶离说:“要找到这些东西,然后送到飞雪山庄上去。”
袁叶离将其中所写的名字全部读了出来,有些应该是药材,有些则不然。“你们看看有没有印象,现在我要就寝了。”
她们应是,秋鸢和白鹭离开房中,春燕留了下来。春燕将信摆在书房的抽屉中,这是一个较隐秘的角落,一般那些重要的机密文件,都会放在这里。春燕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坐下,这是守夜的丫头惯常的位置。
就在这时,袁叶离开了口,她坐在床上,还没有躺下。小姐的声音通过薄薄的床帘传过来,春燕听得不甚清楚。她回过头,却看见小姐似乎在沉思,长睫下的黑色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
“我在想……”
她抚摸着床铺,春燕知道这是袁叶离的习惯性动作,床铺该处有花纹,是绣金的,细密地缝出一道华美无双的花纹。那白如葱根的手指,并没有因为这数日以来的辛劳而添上痕迹。“神医让我找的,会不会是那些能治好病人的药?”
春燕没有答话。
她不如秋鸢那般贴心,也不如白鹭这样活泼,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袁叶离似乎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话。她只是静静叹息,随后回到被窝中,缓缓合上双眼。
第二日,卫晟云派人送了信来。
才刚起的袁叶离瞧见这封信有些愣,信中语气严厉,让袁叶离什么都不要管了,他的病会好的——袁叶离并没有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事,但两人心有灵犀,袁叶离失去音讯这样久,不是去为了卫晟云的病奔波劳累,还能是别的事吗?
袁叶离还未说话,却见那送信的小厮开了口,话里有些不安。
怎么一回事?
她皱眉,但只是等待对方将事情交代清楚。
“自从袁姑娘走了以后,余太医似乎找到了拖延病情的办法。”小厮说话吞吞吐吐,远远不如白鹭交代得清楚。其实说话是有技巧的,字数越少,就越显得说话的人厉害。“但、但是……那个办法……”
“你慢慢说。”
袁叶离很冷静,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击到她了,她感觉自己已经身经百战——假如落入悬崖差点死去,和得了雪盲症算是的话。
尽管她自己并没有发现,但她心中最隐秘的一块伤心地,正在慢慢被人翻开,并拔出好不容易种好即将结果的植物。
你不要死。——你要救回他,就只能这么做。
小厮开口,看着袁叶离镇定的模样反倒有些心惊胆颤。“他们说,那个办法只治好了一下表面上的病、病症,而最深的根源没办法解决……”他艰难地抬眼,眼神仿佛害了卫晟云的人是他。
对某些下等人来说,情况确实如此,能够进入王府是他们的荣幸,然则要他们到上位者面前,他们真的会很怕,所以被丫鬟或者是小厮害死的,肯定是那些不会御下的主,威严建立不起来,下人才会不信任你。
“最近,王爷的其他病症好了,但是……他开始每日咳血,咳的次数还越来越多。”
袁叶离睁大眼:“那他现在如何了?”
小厮被抓住,舌头打结,肩膀一抖一抖。他指着那封信:“这封信写了三次,因为王爷坚持自己动笔。”
两句话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透露了最糟糕的真相。已经能够想象出那个场景,卫晟云为了将自己亲笔写的信送给袁叶离,一边写信一边咳嗽,脸色苍白带着一种病弱美,披风披在肩上,他中途因为咳血三次写不下去,或是弄脏了信纸,身旁人不停相劝他却不听,只为能让袁叶离看见自己的字,而非他人所写。
“那个家伙……”袁叶离苦笑,他还真是……很准啊。
她提笔写了一首诗,是当日卫晟云给她写的句子。她将信折一折递给小厮,眼神坚定地说:“让他在府里好好养病,我会找到治他的办法的。”
小厮看着这个美丽的姑娘,她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却依旧风华绝代,那是一种强大的美,与光明或黑暗都无关,而她眼中的意味,与卫晟云几乎一模一样。他应了,然后匆匆赶回府中,将信交给王爷。
袁叶离目送他离开,坐在椅中,旁人看不出她是何种想法。她心中情绪太过复杂,以至于她分辨不清,那是悲伤还是爱。
门已经关得够紧,门外甚至笼罩着一层布,屋中火盆里的银炭红红燃烧,有几片灰白色的长长灰烬跌入下方,还带着红色的点点火星。袁叶离看着这火盆,终是没有说话。春燕见小姐不语,只是盯着那火盆,就上前去,拨了拨其中的长炭,让火势重新猛烈起来。
袁叶离没有说她不是觉得冷,因为她确实……也需要这冬日里的火,才能够坚持下去。
在这样寂静了许久以外,白鹭进来了。她手中拿着一张纸,不停喘气,一看就知事态危急。她没来得及行礼,一开口就是一句话,却是清晰得紧:“小姐,纸上列的药材,全部都被人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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