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盲症。

    袁叶离在极小极小的时候曾听长辈说过这个病。那时候她穿着小小的绣金外套和母亲亲手缝的新衣,被抱在怀里,懵懵懂懂的听人提起过这个词。那人是这样说的:“人啊,在雪山上看白色看得久了,没能看到其他的物件,自然就盲咯。听说,每年雪山下都能找到摔死的人呢……”

    她盲了,眼前一片漆黑。

    她慢慢地回想起老人所说的话,于是留在原地,一点也不敢动。如果这样的话……那她要等多久才能好?

    刚刚走出黑暗的兴奋才不过一瞬间,此时又被她强行压制下来。她听到的声音与刚才完全无异,能感觉到雪山清冷的空气,以及那涓涓流下的泉水声。她摸索着,先是重新将鞋子套上,随后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她不知道该如何做,于是慢慢地顺着眼睛周围按摩打圈,指尖的按压带来温度,就像用热鸡蛋敷眼睛那般。

    虽然效果可能没那么好,但这大概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做到的了。

    她打圈,然后把摩擦掌心让手变热,再捂在眼睛上。一个个动作做下来,她眼前渐渐恢复光明。袁叶离找来一根树枝,开始寻找飞雪山庄。她身上已经没有地图,只能先往开阔的地方走,看看能否看到山中的全景。

    她穿过树林,山谷中不时能听到鸟儿鸣叫的声音。

    到处都是雪,为了避免重滔覆辙,袁叶离数着数字,每隔一阵就停下,闭上眼,确保自己能看清眼前的一切。袁叶离曾听说过,有些人,特别是书生,眼睛特别容易出问题,比如看不清楚远处景物,抑或眼前一切都散得厉害,有严重些的,甚至只能辨认颜色,将两件颜色相似的物件弄混,闹出许多笑话来。

    袁叶离不清楚这些病之间是否有关联,但现在她一定要保证自己看得到东西。——至少,撑到飞雪山庄。

    但是,到了那里,神医真的会见她吗?

    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袁叶离遇上了另一种障碍。

    寒冷。

    雪山若要冷起来自然是可怕的,何况在冬天这样季节,袁叶离呵一口气,会得看见眼前一团白烟,纵然穿了保暖且针脚严密的鞋,仍然能感觉到脚底寒冷。徐州城在南方,此处比不得京城,是一种湿进骨子里的冷,她穿着衣裳却像没穿一般,因衣服发冷,间或有雪花落在头顶自发间滑下,会渗入脖颈之间,用手去擦也于事无补。

    人脱离了危险就善忘,这时候袁叶离竟然怀念起那黑暗洞穴,至少它是温暖的。

    手抖,脚步不稳,心跳加速。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山上爬。

    脚上伤口仍然在疼,短短时日,袁叶离已经学会忍受疼痛,即使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尖在密密麻麻地刺她的脚跟。她走过树林,终于来到山上的大路。这时她的手已经抖得抓不住树枝,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确保自己还活着。刚刚袁叶离取了些雪含在口中,她总算不觉得喝了,但舌尖却被冻得发麻。

    这地方环境其实不算恶劣,但袁叶离走了太多路,先是出汗,再是受寒,就算是个硬汉,恐怕也撑不住。她站在山路旁,凝视着自己的脚。鞋子包裹得很密实力,可是她已经头晕得无法控制它。

    袁叶离心知不妙。

    但是不行,她已经走到这里了,根据地图,只要再爬上山,恐怕就能见到山庄。那杂役来回得这样快,路应当是不远的……

    她定神,试图迈步,然后整个人被绊倒在草地中。她侧身倒下,看到自己的手松开了拐杖。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前出现不同的彩色花纹,袁叶离分辨不清,自己看到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

    理智已经行不通,感情掌管了一切。她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要她马上停下,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大腿上的伤口再次撕裂,袁叶离无意识地抖了一下腿,有血自伤口渗出来,染红了裙摆。

    有些人不熟悉血也不熟悉伤口,会以为血当真是血红色的。实际上,血本身要更深一点,而被它染到的地方,才会是那样刺眼的颜色。如果袁叶离的伤口在别处那还好,在大腿是最难受的——因为大腿,它很容易就会流血,但捅它一刀却不会危及生命。人流失的血如果不够多,不会失去意识,只能维持在那个不上不下的状态,感受着撕裂的痛感。

    所以,一刀捅进心脏,岂止仁慈,简直就是享受。

    袁叶离没有力气爬起来,她只能躺在草地上,注视着眼前小小的一片灰色。现在是冬天,草地不是绿色的,而且落满了枯枝。她脸上发红,眼神涣散,头发早已散乱开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

    很久很久,这个娃娃终于动了。

    袁叶离一鼓作气,拣起树枝撑着身体顽强地往山上爬。这样一口气起来,她竟走得快了许多,纵然脚还在颤,手仍然发抖,她却继续往上。一步两步三步,一直走到平山处,她才停下来喘气。

    喘气的同时,她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她已经走到山路的中段,纵然飞雪山庄很远,既然她能走过这一半,那她一定也能走下去。

    仅仅凭着这样一个想法,袁叶离直接到了山顶。此处风景开阔,一览无遗。能够看见山下的居民,以及袁叶离刚刚走过的断崖。她心中激荡,站在山边看了看风景,随后敲了飞雪山庄的门。

    没有人应。

    袁叶离知道情况就是如此,她继续敲门。磕、磕、磕。一开始还是敲门,屈起一只手用关节在敲,接下来她开始拍门,直把手拍得红彤彤的,却依旧无人理睬。

    山庄之内,少年跑回书房,向一名老人说:“师傅,那位姑娘还在敲门!”

    那老人头发已是雪白,他皱眉,道:“还在敲?”

    少年道:“是。师傅……”

    老人冷哼一声,“那就任得她敲,半个时辰以后,你再去看看情况如何。”

    少年诺诺应“是”。却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老人往他一眼,不耐烦道:“怎么?”

    少年不说话。老人回道:“师傅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晚些你就会明白。”

    山庄外的袁叶离却还在敲。她见手酸了,恐怕撑不下去,就找来一块石头,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敲。她已经敲得有气无力,几乎是靠一口气在支撑。终于,她熬不住了,手直直往下掉,像是连控制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来是可以喊的,但折腾了这样久,袁叶离刚刚才湿润起来的嘴唇又干了。她觉得难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而且千金小姐说话向来轻声细语,声音大些就是失了仪态,袁叶离根本没办法喊到山庄中去。

    何况,敲门没有用,喊就会有用了么?

    袁叶离扶着门,只见那石门中间的一道黑色缝隙,慢慢散乱成了两道、三道、四道。她依靠在门边上,慢慢地合上眼睛。她以为自己还能撑,但事实上,体力早已入不敷支。

    整整半月,袁叶离在书房中翻书,精神本就疲弱,这两日更是连番受到打击,先是掉落悬崖的惊险,再是被困在黑暗中的恐惧,等到出来一日,这山谷却冷成这般模样,不发起高热来,那才是神迹。

    她倒在门前,树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树林中依旧有鸟叫与虫鸣,山间风景一片雪白,远远望去何等迷人。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小姑娘倒在飞雪山庄门前。山庄的招牌是冷硬的,黑色的牌匾与金色的字体,草书龙飞凤舞,石门却关得紧紧。

    少年透过门旁石洞,观察门前情况。这个小洞极之隐秘,外间之人往往发现不了。他往外望,却见到袁叶离脸颊发红,嘴唇干燥,脚上淤青已经发紫,连忙跑回堂中。

    “师傅!”

    “又如何?”老人皱眉:“我说过,行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少年站好,有些无奈地回答四个字:“心平气和。”

    “这就是了。”他頜首:“你若不是想随后五日都用玉米做早膳,那就不要急躁。”

    玉米是古时就有的粮食,在医书中有记载,性味甘平,有平心静气之效,故而老人有此一说。见对方受教,老人平静了些,又问道:“那姑娘怎么了?”

    少年此时有些明白师傅的用意,于是整一整衣服下摆,站直回答道:“那姑娘脸颊发红,唇上干燥,是发高热的迹象。另外,脚上有伤口,应当是普通扭伤,其他一些细节,弟子未能分辨。”

    老人“嗯”一声,又问:“应当如何治疗?”

    少年思索几许。最终他道:“师傅,发热的起因甚众,弟子医术低微,恐怕要问清情况,方才能确定用什么药。但脚上伤口,只需用热毛巾敷,再慢慢推拿,想必就能康复。”

    老人点头,放下笔。“将那位姑娘扶进来吧,我来看看。”

    少年应是,转身出了书房,打开门前重重禁制,将袁叶离背起来,送到病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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