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叶离走时天色尚早,她回头看了沉香阁一眼。但是,现在不是前世了,而她的仇人尚且在宅院中过着与往昔无异的生活,饮茶赏月,享受本不应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已经重来一次,她怎会容许她们活下去?
夜色未至,太阳却已经落下,天上一片火烧云,看起来就像是哀艳干透了的血。
她最后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的,一定。
“小姐!”
听得丫鬟冲进来的声音,袁叶离的视线从女红上移开,她将它摆到一边,抬眼,神色之间有些冷淡:“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没了规矩。”
“听说……”
丫鬟的话落入耳中,此时屋里娴静,能闻到淡淡的花香。芙蓉花未开,只有花蕾形状,可是花叶经已舒展,枝杈缓缓交错,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听完她说的话,袁叶离微微一笑。“你还有别的事吗?”
丫鬟摇摇头,说:“小姐,没有了。”
袁叶离道:“那出去,不要打扰我。”
丫鬟应声,离开卧室。袁叶离拿起绣篷,指尖掐针一抖不抖,针线在薄薄一层白布间穿梭,渐渐有了芙蓉花娇美的形状。
果然。不用多久,关于王昌玲与袁弘晏的消息已经传开,如今丫鬟能来告知自己,想必中书令得知此事,不过是时日问题。这张网慢慢展开,如今终于要开花结果。
但是……卫晟云。
少女皱眉,针一个错位,她连忙躲开,终于没有受伤。
往昔发生之事上了心间,袁叶离只觉内心一阵作呕。那时他始乱终弃,如今却事事亲为,态度真切,令她不得不怀疑,那件事是否还会发生?他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向着她;他现在,更是明摆着,在帮自己的忙。
她既已改变了未来,那事情还还会一样?而且,无论如何,他帮了她,她便是欠了他,她还能忽视这一点,将这个男人置之不顾么?他口口声声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岂不比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更为真实。
一旦思索起来,便似一团乱麻纠缠不清。
她摇摇头,不去思索,继续刺绣。而阁楼以外,却是风云变色。
袁浦阳神色阴晴不定。
这数日来,同僚不与他同行,只是议论纷纷,不久之后,一名好友告诉他……
王昌玲所出子女,并非他亲生,而是私通的后果!
而今,有了确凿的证据,他更是开始怀疑……这个与他度过漫长岁月的女子,是否瞒骗了他什么?
“此事当真?”
“将夫人给我叫来!”
袁浦阳将茶杯摔落地上,瓷杯一声惊响,破裂成碎片。他大步走向大厅,长身直立,面上却是一脸怒容,侍从不敢多言,冲冲驱使一名侍女去将王昌玲请来。
王昌玲进入大厅时,厅中气氛一排宁静,却似胶着了的明胶,叫人难以呼吸。所有人坐在厅中,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她抬头往主堂一望,只见她的丈夫背对着她站在那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心中暗觉不安,但却说不清是为些什么。只是往前,行礼,柔声问道:“不知夫君今日在朝堂上发生何事?能否……”
可是厅中无人说话,或是移开视线,或是看着她,眼神中微带一丝叹息。
袁浦阳冷笑一声:“你还知道夫君?”
王昌玲后退一步,却仍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他一巴掌随即摔在王昌玲脸上,她被打得一个不稳掉在地上,一个红印渐渐在雪白的脸颊间浮现。
他步步逼近:“是啊,好一个夫君。”
“我却不知,你生的是不是我的孩子!”
……过去的事情被发现了?
她大惊,但王昌玲素来镇静,便硬着一颗心问道:“夫君何出此言?”
“这一段日子来,”袁浦阳坐下,双手交叠,缓缓转动指间的玉扳指。“我听闻,弘晏与珊红之所以早产,并非意外,而是他们本就该在那个时候出生。”
厅中顿时像是被烧开了一锅热水,众人议论纷纷。袁叶离依旧端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神色淡淡,看不见她的表情。
袁浦阳道:“来人,将外间之人唤进来。”
要唤谁?
须臾,两名侍卫将一名大汉押进门来。一看便知他出身不高,身上粗麻布衣服破破烂烂,伤痕累累,竟然像是曾经受刑的模样。他进厅中时已奄奄一息,只是盯着旁边的王昌玲看,两只眼珠子直直的,目光赤裸得让人不安。
侍卫道:“此人经过审问,已经口吐真言,老爷可问,他不敢撒谎。”
袁浦阳神色淡淡:“你说。”
那大汉神色惶恐,不停磕头,然后结结巴巴道:“当、当初……”
“当初如何?”
中书令见他不说话?,不耐烦便说:“我且问,你只需回答便可。”
“你是何人?”
“你是否认识此名女子?”
“你在何处见过她?”
数个问题之后,得到肯定答案,袁浦阳按着椅子的手已经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抛下一个问题:“最后……你可知道,她身上何处的记号?”
那大汉双唇发抖,他诺诺道:“我说了,你能否留我一命?”
他冷哼一声,“你说。”
王昌玲大惊,跪下,“夫君,你莫听此人多言,我根本没见过他!”
袁浦阳却别过脸,一言不发。她心知情况不妙,脸色变得惨白,退后一步,心中思绪万千,不知应该做些什么。慌乱之间,她抬头望向坐在一旁,神色宁定的袁叶离。她看见她的样子,微微一笑,随即却又恢复没有表情的镇定样子。
是她!一定是袁叶离害的她!
是啊,可是事已至此,她王昌玲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大汉道:“她……”
心中几番波折,鲁南终于开口道:“她腰后有一个红色蝴蝶胎记,翅膀缺了一角。”
袁浦阳拍案,道:“将这个人拖下去!”
大汉一惊:“不!不!你说了要饶我一命的!”
惨叫声中,大厅渐渐恢复宁静,一时无人敢说话。袁浦阳缓缓坐下,面上没有变化,冷如千年结冻冰原,分不清他内心的感情。袁叶离缓缓抚摸自己手腕上的玉环,玉环精致花纹印刻在上,是啊,一切就要有个结局了。
王昌玲定一定神,顿时跪下,磕头。然后她望向眼前人,开口道:“夫君,我不知此事因何而起,但我敢保证,自己对夫君是一心一意,不容他人质疑。如若夫君不信……”
她抚过脸上的红痕,神色凄惨却也美丽至极。当初便是这张脸,叫人一见倾心。袁浦阳心中一动,有种莫名的感觉涌现上来。
她站起身,袁浦阳竟一时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果真如此,”她失笑,脸上一副失神的凄然样子。然后下一刻,“若真这样,昌玲惟有?一死以证自己清白!”
下一刻,她竟撞向厅中一根梁柱,速度之快,旁人想拦也拦不住!
没错,如果她想救自己,为今之计,只有以死相搏!袁叶离暗叫不好,连忙喊道:“白鹭!”
白鹭应声而动,拉住王昌玲,随后袁浦阳身旁两名侍卫将王昌玲拉开。她额头上没有一丝伤痕,人却是已经昏迷不醒。
袁浦阳道:“扶夫人坐下,好好休息。”
“如今发生此事,也是家门不幸。”他叹息一声,然后抬起眼来,“叶离,你可是有话要讲?”
袁叶离站起身,先是缓缓一礼,再进言道:“母亲说她乃是清白,父亲是否相信?”
他摇头,脸上神色犹豫。“难讲。”
“倘若不信,叶离有一法子,想必可证母亲曾否红杏出墙,以免母亲蒙不白之冤。但是,此法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该用的……”她语调犹豫。
何为以退为进?——这就是了。
袁浦阳冷冷道,“讲。”
袁叶离浅浅一笑,美丽动人色若春晓,一朵芙蓉花般容貌,若要叫这姑娘没了牙齿,不知尚需几许年。她行礼,层层叠叠衣裙摆动,衬托出纤细修长的身段来。
王昌玲,你害我被人诬陷,赶出家门,如今我便以其人之法,还至其人之身!
“女儿闲时,曾听闻一法。如若盛一碗水,将两人之血置入其中,父子之血相溶,则为亲子;如若不是,则无法交融。父亲倘若不信,如此一验便可。”
他的语调冰冷,接着说:“既然如此,为今只有一计了。”
“来人,安排滴血认亲!”
刚刚睁眼的王昌玲,听到这话,惊呼一声,竟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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