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仁三十三年秋分。
我嫁给了知州府大人李知遇为妾。
百花宫的长老们自然都是极其反对的,但,我们百花宫从来都是按武力说话的,哪怕我们都是女子。
成婚那天,妾室不得大办宴席,也不得从正门而入,为了能跟李知遇在一起,这些事情还是能忍的,毕竟我要的是他这个人,不是那些礼数。
只有婚房是有成亲的样子。
李知遇到我房间的时候,也不急着掀我的盖头,立在我面前,咯咯咯笑了好久。
“大人在笑什么?”我问他。
他这才轻轻掀开我的盖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包含爱意:“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
听到他这句话,我的内心是欢喜的,脸颊不由滚烫起来。
他伸手捧住我的脸,轻轻在我唇间啄了一下:“日后就可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我开心的笑了,是呀,当年年少无知又蛮撞的步绯烟,一眼相中了县太爷李知遇。
这一眼,足以长达万年。
若是没有后来发生的事的话。
婚后我作为妾室去给他的妻子敬茶,他带着我一起去的,身为江湖儿女,心中有骨气在,他的妻子没有给我好脸色看,他怕我冲动之下闹得家宅不宁,因此陪着我去,给了他妻子礼数,也宽慰我作为妾室的心。
我同他妻子面上都相安无事。
原本我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大渊虽说民风开放,但到底还是男子为尊的国度,男人要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我哪怕心高气傲,即愿意下嫁为妾,自是安分守己。
我从不祈愿他心中有没有她人,只盼他偶尔想想我便已足够了,哪怕我没有看透这是是非非,也明白一个人心里没有你,你再如何都没用的。
只可惜他的妻子不明白这道理,隔三差五就拿家法伺候我,我自是不会任由她欺负的。
白日里我要处理百花宫的事务,夜里才回府中,她的家法我看都不看一眼,只给她警告,莫要惹恼了我,该给的礼数我会给,但不是她拿捏我的理由。
她也安分了些,不再同我闹腾了,只是李知遇来我房中的日子少了些。
我每天两头奔走,本就忙得昏天黑地,他来不来,我都是能适应的,哪怕夜里梦醒时会摸摸床边看他在不在。
十二月冬的时候,许久未曾来我房中的李知遇难得来了,卷裹着冬日的寒气,憔悴了脸。
“这是十二月的风把老爷吹来我房中取暖了吗?”
刚好百花宫里无事,我难得在家中闲下来,正烤着火取暖,碳盆上烤着红薯,已经熟得差不多了,稍裂开的皮下传出糯糯的香甜。
李知遇在我身旁坐下,把头枕在我腿上,叹了口气:“夫人有身孕了,脾气闹得厉害,我哄劝了好些天,她还是不开心。”
“毕竟怀的是你的骨肉,老爷用心些也是应该的,她十月怀胎都没说苦,老爷自当也不能说苦。”我抚摸着他的青丝,忽然发现他的小鹿眼周边有了细细的纹路。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李知遇也未能幸免,我有些心疼。
“不过妾身还心疼老爷的,老爷近些日子都清减了许多。”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揉搓,许久后才问到:“阿烟,我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老爷的事,自是妾身的事,老爷只管说就好,妾身自是会去做的。”我笑了笑,轻轻捏了下他雪白的耳垂,那耳垂瞬时就红了,像雪地里绽放的一朵梅花。
他拉住我那只不安分的手,笑得意味深长:“阿烟,你在撩拨我。”
我笑着否认:“老爷,我没有。”
他不管,将我抱至房中,好一阵折腾才肯放过我。
我趴在他的胸口上,汲取他的体温:“老爷,什么事让你特意过来找我?”
李知遇踌躇了下,起身把衣服穿好:“这件事有些慎重,你起来再说。”
然后,他要我做的事,竟然是为他做假账。
枂城比邻着罗淮河,每到雨季河水泛滥,周边的农田和村庄乃至枂城都会被殃及,因此帝君每年都会拨很多款来赈灾。
而李知遇,把这笔赈灾的银子,吃了不少。
这干系到百姓的安危,我从没有想过那个拥有人畜无害小鹿眼的李知遇,是这样一个人。
我摔掉了手中的茶杯:“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
李知遇过来抱住我,小声呢喃,诉说自己的苦楚:“阿烟,我也不想,可是上头拨给我们的银两,只够一家人日常生活,哪里有多余的闲钱让你们过得快活一些啊。”
看,他真聪明,连贪污个钱都打着爱你的名义。
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在他连哭带崩溃的自我否定中,我答应了下来。
那些银子从我百花宫的胭脂水粉中进账,又从日常采购中流到他指定的钱庄里。
我想我一定是脑袋不想要了,才会想着帮他这些忙。
这样一来二去,就过了许多年,但也相安无事,那些银子,也有一部分进了我百花宫,只是我一直没有动那些银子,只想着哪一天那些钱还能为他赎点罪。
直到巡察使的到来,苏盟主的到访,他苦心经营的计谋,才一点一点展露出来。
原来的原来,喜欢我是假,利用我是真,从那天的相遇到后来的纳我为妾,都是看中我百花宫在枂城的威望而早早布下,等我一头钻进去的网。
有时候男人就是恶心,不仅要拔你的衣服,侵占你的身躯,还要叫你的精神因他而痴狂。
那些用了百花宫胭脂中毒的人,那场前来百花宫讨伐的争斗,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为的是让我百花宫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无迹,好让他的那些罪孽无人可知。
我被他亲手关进大牢的时候,他假惺惺的来质问我:“阿烟,你为何这么做?”
不明真相的我还在期盼他能无条件站在我身边,赌着最后一点爱意,我反问他:“老爷,你相信我吗?”
李知遇看着我的眼神,多么无望,多么痛不欲生:“阿烟,你到现在都还要欺盲我吗?”
我瞬间便笑了,原来他从未相信过我。
罢了,爱上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从此要走上万劫不复的道路,我只是没有想到我能承受的苦楚竟也只是那么一点。
我高估了我在他心里的位置,亦高估了我这场爱情的承受能力。
他要我背负那些罪名我就背负,要我死我就去死,横竖都是我造的孽,而百花宫,百花宫的仙子们各个都是要强的人,没有我,她们也能把百花宫经营下去。
世间向来都是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
直到,直到我的徒儿杏儿拖了苏盟主的关系,来到大佬中看望我,并告知我百花宫被灭门一事,我才知道,我才恍然明白,李知遇不是要我死,还是要百花宫的人陪我一起死。
我冲破了大佬,一路前往他的府邸,我要问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来到他面前时,他吓得脸色苍白,一双小鹿眼干净又委屈。
我站在他面前,问他:“李知遇,你爱我吗?”
李知遇,瘫在椅子上,颤抖着对我说:“阿烟,你别冲动,我正在想办法洗脱你的罪名呢,到时候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回家了。”
我笑了,从来没有如此放肆又难过的笑。
“李知遇,你到现在都还要骗我吗?”
“要我做假账,要我背负害人的罪名,最后还要我百花宫几百条的性命陪葬。”
李知遇顿时慌张了:“我没有,阿烟,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然后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了我的胸膛,只可惜他太害怕了,匕首没有刺中要害,除了疼,我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我笑着取下那把匕首,看着自己的血液心他被不断流出来,好似替我干涸的双眼掉眼泪。
“李知遇,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吗?”我一挥手,就阵倒了那些他派来捉拿我的人。
李知遇趁机逃走了,我满院子的找着他。
我在这世间本就孤苦无依,是师傅把我捡回了百花宫,细心教导我,让我有了如今的成就。
可如今师傅病逝,百花宫被灭门,我只剩你了李知遇,可你好好看看,李知遇,你究竟把我变成了什么。
我一路找着他,找不到他我见谁就杀谁,我已经疯魔了,可疯魔的我还是好爱李知遇。
找到他的时候,知州府已经血流成河。
倾盆的雨降下来,将那些滚烫的血液冲凉。
我拉住李知遇,目光灼灼的看向他:“李知遇,我好爱你,你知道吗?”
李知遇脸色啥菜,小鹿眼里都是惊恐,他大叫着推开我:“你是个恶魔,你这个恶魔,你离我远点。”
我对着他笑,脸上都是血迹:“可是李知遇,是和把我变成这样的啊。”
我伸手,一把刺进他的胸膛,看见那颗滚烫还在跳动的心脏,它是血红的。
都说万恶的人心脏是黑色的,可是李知遇你看,你的心脏一点都不黑啊,是血红色的模样,是我喜欢的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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