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我小小的曾经。
我叫小宁子,是当今武林盟主苏言尘的贴身小司。
其实在遇见苏言尘时,我还是个小乞丐,瑟缩在冰天雪地的街角,等着路过的行人给一块铜板或者一口冷馒头。
我好饿啊,又好冷啊,行人匆匆,却没有人能够看我一样。
我心里是没有怨怼的,只祈祷我能在温暖的环境里离开这个世界,冰天雪地冻得人太难受了。
在我所处的街角,其实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个湖的,只是我当时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根本没有力气走过到那个面上微微结冰的湖,跳下去,在窒息与冰凉中告别这惨淡的人生。
也许是老天看在我还有一丝价值的缘故,所以让我苟延残喘,遇见那个人。
那天的天气也是冷得人受不了,我捡来别人扔掉不要的棉被裹在身上,上头的屎尿臭熏得人受不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天真的好冷好冷。
面前走过一身华贵衣裳的人,我下意识的伸出无力的手,他面无表情的从我面前走过,我有些失落,想着今日又要在这街角饿肚子了。
谁知他又折返了回来,把手头刚买的热馒头递给我,淡淡说了句:“本大爷都饿着肚子呢,看你这么可怜,给你吃好了。”
热馒头好香啊,可是我的手好脏,刚捧在手里就印了黑乎乎的五个手指印在雪白的馒头皮上。
但是太饿了,已经顾不得手脏不脏,三两下把馒头吃了,空虚乏力的身子终于有了些力气。
我起身追上那人的脚步,可是身上脏兮兮又臭烘烘的,实在不好意思靠得太近。
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走得我身体里那些力气又快用完了,那人才停下脚步,回过头,冷着一张脸问我:“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怯怯的站在他身后,努力的想把手擦干净,可是怎么擦,手都是黑漆漆的。
我失落的垂下头,小声说:“娘亲说,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报答人家,我怕我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想着现在报答您。”
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那人却听得清楚明白。
他突然就笑了,问我:“正好我身边缺了个小司,你可愿意来?”
我用力点头,恩人赐我一饭之恩,叫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他就带我回家,给我洗澡,给我穿暖和的衣住暖和的房子。
他明明穿的那样华丽,可他的房子好小啊,就两间房,一个小院子。
哦,对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当上武林盟主,也还没有开始养猫,不过他功夫好,给隔壁秦楼做打手,挣的钱不多,也够糊口了。
更何况他人长得俊俏,长年混迹秦楼楚馆,能说会道,时常逗得院子里的姑娘们眉开眼笑,便时不时会给他一些银子做补给,因此活得也是相当快活的。
我跟在他身边一年后,他误打误撞当上了武林盟主,又在同样一个寒冬救下了一只小奶猫。
他拧着那只叫得极凄惨的小奶猫笑到:“你看,像不像当初遇见的你。”
我笑着附和:“是挺像的。”
他把小奶猫摊在掌心,当时的念念真的好小啊,能平躺在他手心里,小小的爪子粉粉嫩嫩,像四月天里集市上贵得离谱的樱桃。
“当时你说,你娘亲教你要知恩图报,所以你是有家人的喽?你的家人呢?”
他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可语气极轻柔,深怕我提及过往伤心难过。
那时候我们已经搬到夜雪山庄了,有武林门派捐赠的银子和随从,可谓是风光无限。
为了养活这只小奶猫,他不惜买来一只母羊,每天让人挤羊奶喂给小奶猫。
而那个负责挤奶喂猫的人就是我,彼时我正吹凉着煮过的羊奶,听到他这么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起来还是挺难过的,来到武陵之前,我和娘亲还是过得极好的,也有佣人仆从随身伺候。
只可惜命运多舛,家里有了变故,母亲带着我一路北上,还没能进武陵城便去世了。
那时候还没有入冬,山林里的树落着大片大片的黄叶,母亲雪白的衣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污渍与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在我怀里轻飘飘的,就好似这满天的落叶。
她抚摸着我的脸,将她滚烫的血液残留在我身上,然后叫我别恨,也不要报仇,跑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我,然后好好活下去。
我没能亲手葬下母亲,如今她身在何处我也记不住了,只记得她叫我心存善念,好人终归是会有好报的。
所以我才会在那个寒冬里遇见他的吧。
见我不说话,他也没有再问,把小奶猫塞到我手里:“好好喂养它,让它跟你作伴。”
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嫁给了别人,然后我遇见了人生中,第一个爱上的人。
当然,我也是极爱重他的,只不过对他的爱,像那只小奶猫,依赖对它好的人。
而那个人,喜欢穿一身明黄的衣,笑起来阳光灿烂,叫人心沐在这灿烂日光里,想就此溺死在里面。
无数次做梦都在想,他会不会也爱我呢?他待我那样好,牵我的手是那样纤细柔软,吃我做的饭时是那样满足快乐。
若是呆在他身边,一直牵他的手,一直看他这副模样,该有多好呢?
可是自从太子殿下出现以后,他不再看向我了,虽然还是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快乐,可他给太子殿下的眼神,像极了我给他的。
我的心便骤然被刺痛,我不想同别人分享那样的他,可是我又没有身份和资格。
他若是能回头看我一眼便好了,每天看我一眼便好,好让我漫长无尽的思念得到解脱。
我的祈祷似乎得到了回应,他真的来了,就在我们初见的千宅,在那片鱼儿戏荷的池塘边上,日光将他晒得那样明亮,好似下一刻就要化成五彩斑斓的泡沫,飘向遥远的天际。
他说:“小宁子。”
我答:“嗯。”
他说:“对不起。”
我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走到我身边,漂亮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忧郁,他低头捏着他的衣摆,咬着唇似乎有话要说。
我的心怦怦,已经好几天不曾离他那样近了,近得可以问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许久后他犹豫着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早就恨不得与你相拥到天荒地老了,可你是谢家小公子,而我只是苏言尘身边的小司,我们之间横亘着等级差异,我永远都无法拥有你,我不配拥有你。
见我不说话,他紧张得红了脸:“就抱一抱,应该可以的吧。”
然后他轻轻的,将我揽进他怀中,然后他小声在我耳畔呢喃:“对不起。”
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那天的相遇是上天的缘分,遇见你其实我也很开心。
对不起,对你的喜欢真的只是喜欢没有别的心思。
对不起,辜负你的心意我很愧疚但还奢望你能原谅我。
我的眼眶就那样湿了,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着渊堇,而渊堇身为当今太子,我们都无法确定他的心意。
可是我知道,我那些满心的喜欢,都要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我睁开了眼睛。
原来那些都是梦境,可我还是觉得心好空好空。
突然察觉到手掌被人轻握着,我侧头,看到床边上趟着个人,是我日思夜想,是我梦里不断出现的那个人啊。
我的心再次怦怦,小心翼翼的拨开他凌乱的发,看到他卷翘密集的睫毛安静的投下小片的阴影,好似一根根抓心挠肺的小触角,让人冲动,想做些什么事来。
想亲一口,就一口,应该可以的吧?
我便缓缓朝他靠近了,直至感受到他轻轻的鼻息,我停下了动作,再往前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我就可以吻到他漂亮的唇了。
可是到这里,我却怎么都无法继续,哪怕心里生出贪念:就亲一下,就一下,就当了却这些日子的心意吧。
当我终究还是下不了口。
亲了怎么样?也改变不了要分开的结局不是吗?即命定的事,途留一段甜蜜的过往,也不过是徒增忧伤。
我抬起身子,轻轻下了床,将薄被盖在他身上,然后开门走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坐在走廊上。
今日的天空很晴朗,有一轮圆月悬挂在天上,手中的酒不烈,有淡淡花香和果子的清甜,入口像是喝一碗甜汤,脸却自主滚烫了起来。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身影,我侧头,看到小北坐在我身旁,眨巴着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定定看着我。
我笑了,摸摸他的脑袋:“小北怎么出来了?”
小北不说话,在看了我一会儿后,将我紧紧抱住,抱得太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手中的酒壶没能拿稳,掉到了楼下。
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感觉这家伙好久没见到我似的,竟将我抱得那样紧。
“小北……你松开……”我要窒息了啊……
小北听话的松了些力道,把头埋在我胸口,闷闷的呼吸。
我无奈的摸摸他的脑袋:“你怎么了?小北。”
“想……你……”
然后低低的,闷闷的,传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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