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离石劲松仙逝已然十年。

    这十年李玉在雪苍一心学艺,皆因暗暗立下誓言,定要独当一面,找到父亲母亲。

    雪苍派守静山本就都是女弟子,对于唯一的小师弟自然关爱有加,加上李玉为人温润谦和,这十年竟从未发生过矛盾,孟静和韩凌每每想起此事,都庆幸当初没让李玉流落江湖,否则当真有损雪苍威名。

    不过李玉虽表面与师姐们喜笑颜开,但是真正交心的却只有半个,便是大师姐韩凌。韩凌一直把李玉当亲弟弟看待,修行和生活以及内心活动无不关怀备至,也正因如此,李玉对师姐韩凌更多的是尊敬。李玉白日和师姐们练习切磋,黄昏时总要去无量海游一番水,捉两条鱼,烤熟后吃一条,往海里扔一条。十年里,几乎日日如此。

    不过这一日有些不寻常,李玉刚刚御剑来到无量海,远远瞧见海边伫立一人,身穿白底红纹袍,头戴火龙冲天冠,面对无量海,一动不动。李玉心知应是修仙之人,赶忙在旁徐徐降下。

    这御剑之术不但需要御剑之人有充沛的灵气,更需要御剑之人有细腻的把控力,李玉修行雪苍真气十年,勉强能盘升、降下,以及笔直划过,尽管如此,已然耗尽所有气力,若是这红袍人来者不善,还手之力也无。李玉席地而坐稍加休息,缓步向海边走,运起雪苍“听风”绝技,感受红袍人的气息。不料李玉慢慢走来之后,那红袍人还是一动不动的面向无量海,李玉想了想,也没管他,沿着无量海向雪苍山的方向走,反正游水之后总要去雪苍冰川那再冲洗一遍身体,只是鱼就不好捉了。

    走着走着慢慢感受不到那红袍人的气息,却觉得水里有动静,个头不大,像是鱼类,李玉今天不想下海,想着若是能打几条鱼来吃也好,于是捡起一块石头运起雪苍“碎山”绝技,甩手掷去,水面上水花也无,却暗流涌动,不多时浮出一条雪白的鱼,侧浮于起来一动不动,李玉大喜,没想到雪苍功法这么方便,拿着剑柄勾鱼去了。

    谁知李玉拿到鱼上了岸,正想抚干身上的水,突然发现一人信步走来,身穿雪白绸缎风衣,走路轻盈,头发盘起,凤眼柳眉,口若丹珠,颔首微抬,秀美飒爽,是位雪苍女弟子。李玉客气的弯腰拱手道:“雪苍守静山弟子李玉,见过师姐。”

    这位雪苍女弟子冷冷一笑道:“师姐?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起初看你穿着是雪苍弟子,做事却半点也不像我派中人。”

    李玉愣了一下,在雪苍这十年第一次遇到这样对他说话的人,一时又是疑惑又是微恼,缓缓说道:“师妹有话不妨直说。”

    那位雪苍女弟子听到师妹二字不由得露出一丝嫌弃,却一晃而过,说道:“我且问你,杀鱼作甚。”李玉调整了一下情绪,老实的回答:“吃。”

    这雪苍女弟子有些惊讶的看着李玉,其实她已是第二次看到李玉,第一次就是看到他在无量海边吃鱼,但她无心多管闲事,谁想到今天和师姐闹矛盾出来散心,又碰到李玉在偷吃,本以为李玉会说杀鱼练武之类的,然后痛快的戳穿他,岂料李玉实话实说,她还有些佩服李玉的诚恳,问道:“你师父没教你辟谷之术吗?不知道我雪苍门人吐纳天地灵气,不食人间烟火吗?”

    李玉说道:“我雪苍功法确实吐纳天地灵气,但不曾禁止人间烟火啊。”这话说完轮到这雪苍女弟子一愣,似乎回想起来是这么回事,又不肯示弱,问道:“人食五谷,便有百病缠身,况且烟火之气和天地灵气都在内府流转,自是有碍于修行。”李玉道:“我们修仙之人体质强于常人,吃了人间五谷也不会百病缠身,我每日照常吐纳天地灵气,不曾因烟火之气影响分毫。”雪苍女弟子冷冷一笑:“哼,自欺欺人罢了,意志不坚定,修什么仙。”

    李玉眉头一皱,回道:“师妹,你是否有难过之事心里不快?若是见不得我吃鱼,我离去便是。”这雪苍女弟子神色稍缓,说道:“罢了罢了,你以后别再偷吃鱼就是了。”李玉听了这话,真想马上当面开烤大吃,但还是强忍住了,话也没回,扭头走了。

    走着走着已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便冷静下来,想这烤鱼吃到底有没有错,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又在想那女弟子是哪位长老门下,看她冲动不讲理的样子应是凛风长老门下,这些年孟静已经把李佑在雪苍的经历全部告诉李玉,李玉觉得爹爹肯定不会杀害所谓的石祖师,但六位长老执意找爹把事问清楚,也合情合理,至于李佑宁死不说也是他亲眼所见,这其中过节真是理不出头绪。不过这都不重要,找到爹才是最重要的,想着想着李玉又看向了无量海,当年和爹的百日之约李玉不吃不喝在海边从前一日深夜等到当日深夜,直到绝望憔悴昏厥过去孟静才把他背回雪苍。

    李玉看了看手里的鱼,随意捡了些树枝,拿出随身的火刀火石,盐巴调料,点火烤了起来。不多时身后传来一人说话:“兄弟,烤的好香啊,我再捉两条鱼来,您受累烤一下可好?”李玉暗暗吃了一惊,虽然刚刚他在神游物外,有人已来身边竟全然不知,真是修仙大忌。但李玉也没再多想,本来今日也心情不佳,无心吃鱼,只是烤来解闷,说道,兄弟开口便这么客气,送你一条又何妨?边说边侧头去看,这一看又暗吃一惊,来人身穿白底红纹袍,头戴火龙冲天冠,正是方才无量海边之人,来人听了李玉之言咧嘴嘿嘿笑了两声,直接坐在李玉旁边,说道:“兄弟豪爽,在下张重习,取学而时习,习而再习之意,年方十九,福州城人,师承赤华宗,想交你这个朋友。”李玉有些错愕,更略微有些自卑,因为他听张重习的姓名说的头头是道,而以前他问父亲他为什么叫李玉时,李佑说的是,李玉出生那天,捡到了一块玉。李玉随口说道:“我是九天教门人。”张重习瞬间瞪大了眼睛,说道:“师傅总说九天教众黑白颠倒滥杀成性,今日一见,似乎…似乎有些误解。”李玉看着张重习大惊失色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动声色,把烤好的鱼伸向张重习说道:“鱼好了,可还敢吃吗?”张重习面露尴尬,最终还是觉得出尔反尔不太磊落,伸手接了过来,撕咬一口,真是外酥里嫩,肉质鲜美,瞬间竟忘了刚刚还在害怕这出自魔教徒之手的鱼有没有毒。李玉看着张重习大口吃鱼的样子,蓦的又想起了父亲,也暗暗佩服张重习的洒脱,正色说道:“在下李玉,取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之意,年方十八,临江城人,师承雪苍派,也想交你这个朋友。”

    张重习听了,不由得拍手大喜,却不小心左手拍到了右手烤鱼的树枝上,连连说道:“我就说看你的穿着像师父口中的雪苍门人,我们此行正是来与雪苍切磋武艺,和你成了兄弟,再好不过了!”

    李玉听了也很是激动,交了一个一见如故的朋友不说,更是见识到了师父师姐口中的赤华宗,原来都是忠厚耿直,一身正气之人,说道:“张兄,这鱼可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条?”张重习边说边挑大拇哥,“太好吃了,只是太麻烦李兄,我无以为报啊,这样,你再烤一条,我拿这个跟你换两条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火红的小瓶子,递给李玉,李玉看着这火红的小瓶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问道:“张兄,这是何物?”张重习道:“这是我赤华宗疗伤神药流苏丹,受内伤时可以打通气血,从而治愈事半功倍。”李玉道:“你我既是兄弟,那何至于此,你若实在过意不去,给我一颗就好。”张重习想了想,也没再推辞,左手单手拔掉瓶塞,覆手倒在掌心一颗,右手三根手指折断了一小节树枝,树枝上满是刚才白鱼烤出来的油,然后右手把树枝握在拳里攒动一番,左手把流苏丹甩进右拳,右拳中空一握,翻手展开,树枝碎屑和油脂一起覆在流苏丹上,伸手递给李玉。

    李玉捏过来觉得指尖灼热难当,树枝碎屑无一丝脱落,感叹道:“张兄好功夫啊。”张重习微笑道:“兄弟不瞒你说,我在赤华宗同辈弟子武功第一,修行的已经无趣了,这不还有三十几日英杰武集就开始了,师父同意我们出谷历练,我和闻开师兄、兰心师姐一直对雪苍向往不凡,想来雪苍切磋本领,早日戒骄戒躁,免除坐井观天之感。”

    李玉听了眉头一皱,李玉的武功一直不温不火,孟静和韩凌督促弟子虽紧,但都是女孩,不好严厉呵责,所以守静山整体氛围便少了些争强好胜之意。而李玉跟师姐们切磋的时候心里知道都是有意谦让,这下听张重习要找他切磋武艺,生怕丢了雪苍的脸,但不正面应战也是丢了雪苍的脸,一时犹豫不定。

    张重习看李玉的样子说道:“李兄,你我只需点到为止,开阔眼界而已,切磋武艺不分胜负,没有输赢。”李玉听了压了压心神,尽量摆出一副自信的样子,微笑说道:“嗯,张兄放马过来吧。”

    张重习走到海边洗了洗手,说道:“李兄小心了。”话音未落,拳已至李玉面门,好在李玉早已运起“听风”绝技,侧身躲过,只觉鼻尖睫毛火热,也没多想翻手拍向张重习胸口,这一掌暗含“凝霜”绝技,张重习胸口突觉气血不畅,后撤的同时运起赤华宗所修炼的焚天神力,双眼一眯,双拳如狂风骤雨一般打出,似乎把空气都打出了火花。李玉看着这漫天拳影,猛然想起孟静亲传的“踏雪”绝技,左一步、右一步,宛转腾挪,轻盈似箭,不时的挥一挥衣袖,每挥一次都能把张重习周围炙热的空气冲散。

    张重习原本以为能速战速决,没想到李玉总是能轻描淡写的化解,越打越着急,想着难道要累死不成。其实李玉也不好受,“踏雪”步法看似轻盈,其实每一步都要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身法。其实石劲松创立的“踏雪”绝技本是轻功,行走之间无声无息,先手伤敌。后来孟静自行将“踏雪”融入自己独创的一套步法中,来去间飘忽无形飘无虚影,取名“溪月幻步”令人防不胜防。每一步都是出其不意,所以修炼和使用时极耗心力,一套步法走下来弟子都是大汗淋漓。李玉也是勉强支撑,但是眼见张重习攻势猛烈却伤不得自己分毫,信心倍增,想着以后一定好好跟师父习武练武。

    这时突然空中一声爆喝:“敢戏耍我赤华门人,找死!”

    一道红光闪过,又一位白底红纹袍少年拳影交错,向李玉冲来。李玉本就在勉强支撑,这下力不从心,眼看就要挨上两拳,张重习拳头一歪,把另一位少年拦住,说道:“闻开师兄,我在和雪苍派的兄弟切磋武艺呢!”

    李玉这才缓口气,看清了来人面目,肤色发黑,嘴唇微抿,下巴抬起,一副天下无敌的样子。只听那闻开师兄说道:“你耍了半天连人家的袖子都打不到,还是换我来切磋吧,兄弟,请了!”张重习再一次双手上前拦住说道:“闻开师兄,我们轮番上阵,李玉兄弟气都没歇一口,似乎不妥吧。”

    那闻开师兄把张重习的手甩开吼道:“闪开!你倒是切磋够了,我一招都没出过,兄弟,请了!”李玉眉头一皱,又运起雪苍真气,蓄势待发。张重习见况,也没再阻拦,淡淡说道:“对不住啊李玉兄弟。”李玉还没答话,漫天拳影又向他攻来,但是这一次李玉却觉得大有不同,不但拳势不如张重习霸道,灼热感也不如张重习强烈,加上前面刚刚以“踏雪”身法应对那赤华宗的拳法,这下更游刃有余,左一步、右一步,似闲庭散步一般。

    那闻开师兄拳拳打空,越打越气,又被李玉看准时机,以“碎山”神力剑指猛点大椎穴,顿觉后背运转不畅,恼羞成怒,大喝一声,高举右手向下猛甩,一道通天彻地的红光顺劈而下!张重习见况大呼一声,李玉只觉一股灼天热浪袭来,心知不妙,一边拿剑格挡一边连连后退,却感觉热浪已至面门,眉须焦卷,四周雪水融化,尘土飞扬,李玉暗想竟如此仓促的丢了性命。

    一瞬尘埃落定间,一柄通红的大刀在那闻开师兄手中,刀口处有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抵着,再看长剑在一女子手中,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和李玉争执的雪苍女弟子。而李玉发现自己四周树木上的雪已然融化,自己已离着老远,低头一看才看到原来是张重习将自己拦腰抱住,刚才的一瞬间把自己顶了出来。

    雪苍女弟子渐渐面露难色,抽剑一闪身弹出去老远,怀中掏出一枚白色的小圆筒,圆筒尾部有一根细线,说时迟那时快,女弟子朝天怒指,细线拉断,一声锐响层层回荡,天空隐隐浮现了一个深蓝色的雪花。转眼热浪袭来,女子默念口诀执剑于胸,似乎凭空写字一般抬手摇摆那把晶莹剔透的长剑,通红的大刀破空砍来,砍到女子剑尖划过的地方便不能再进分毫。闻开师兄咬了咬牙,把刀收回,单手横握重刀缓缓在眼前划过,刀和眼睛同时红光大盛,这时只听张重习大喊:“闻开师兄,不可啊!”闻开师兄却没有半点要停手的意思,双手握住大刀举过头顶,红光通天彻地,大喝一声,又向女子劈来!

    谁知下一瞬间闻开师兄竟然停手了,刀劈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红光褪去,这才看出刀身古铜,锈迹斑斑。李玉飞快的跑到那雪苍女弟子旁边关切的问道:“师姐,没事吗?”女弟子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你手持赤华至宝三昧神锋,欲杀我雪苍弟子,命和宝贝都不想要了吧。”

    那闻开师兄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腿竟然失去了知觉,大声吼道:“雪苍派尽是妖法!可敢正面与我一战?”

    “可以”

    声未到人已到,闻开师兄眼一花对方鼻尖已经要贴着自己额头,再往上看到一双寒意杀气的眼睛,冷汗直冒,再也说不出话来。却说来者是谁?乃是雪苍五长老,云裳。而那女弟子,是云裳的得意门生徐嘉晨。

    这时张重习跪向云裳高声说道:“赤华宗小弟子见过雪苍长老,师兄乃是赤华宗主杨天行之子杨闻开,从小娇生惯养粗心鲁莽,这次差点酿成大祸,请长老降罪!”云裳转头看看张重习,云裳一转头的功夫杨闻开终于没了寒冷的压迫力缓了口气,李玉暗想张重习口才好生了得,不过一句话,不仅说明杨闻开和赤华宗的关系,还明确了杨闻开的祸并没有闯成,更是向云裳长老主动请罪,罪下重了终究说不过去。

    云裳看着张重习,说道:“杀雪苍弟子,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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