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何月芙又从柜子里拿出九花芙蓉膏来,一一涂抹了在手心里。只见这膏晶莹剔透,微显亮色,颇散溢了些芙蓉花香。也是何月芙独制成一份治跌打外伤的药膏子,尚有奇效。

    自然也是老翁所给的药方上有的,素日也常喜多多的制了来,倘有些摔着跌着了。都可以抹上一些,保管速速地复原。

    何月芙细细地抹在莫均的脸上,双颊,鼻尖,额头,眉梢,耳鬓,下颌等有伤之处。

    莫均只觉一股清亮之感渐渐袭来,倒令人破觉舒爽。

    于是堆问这是何物,何月芙便和他说了。莫均瞧这精致细纹小巧药瓶,又见正前贴着红纸,上写“九花芙蓉膏”五个小字,口里大赞道:“真是好名字。”

    何月芙笑道:“公子抹了这膏,保管容颜渐渐复原,日后可不愁没有称心的姑娘了。”

    一句说毕,何月芙才意识到自己说迷了。本是无心之谈,这下子把脸略羞了一羞,转身就要离去。

    莫均却遐思片刻。何月芙的神情语态都在他的眼里,却比方前增了些许可爱之处。不觉间神魂驰荡,嘴角上扬。

    何月芙抽身出来,将粥碗送进厨房洗了。在想着师父吩咐夜间叙谈,便又回到莫均屋里,朝他嘱咐几句。又将茶壶放在一个矮桌子上,将矮桌子置于榻沿边不远处,茶杯移得劲近了些。这样也方便他口干了要茶喝。

    再向他指明,茅房在后院东南角,外面点着夜烛,悬挂于晾衣服的竹竿儿上,便于照明。稍后若是行工事须得慢慢地去,不可跌着碰着了。

    莫均一一应是。

    何月芙这才放心出门。

    到了雀桥另一头,在往老翁处走去。

    开栅栏,唤了两声“师父”。老翁便走将出来。

    师徒二人站在一处,仰看着天上悬挂的一轮明月,若有所思。

    何月芙自感愧责,便要跪下。老翁却止住他道:“你如今也不用跪了,好孩子,这么些年了,为师岂不知你是个善良纯真的孩子。你多年陪伴为师,为师心里自是感激涕零不尽,本是有一桩事要告知你,却迟迟揣摩着不便说。一则为师念你的相伴,不忍放你离去,二则也是忧虑你今后的前程。眼下你携了他来,正是应了那因果。孩子,你如今恐怕得舍我而去了。”

    此话虽是将何月芙说得云里雾里的,但心细如发的她,也难免知道师父有驱逐之意,忙一下子叩拜在地,磕头乞求道:“师父,芙儿错了!芙儿不该不听师父的话,芙儿不该晚归,芙儿不该带了来历不明之人来到这里,芙儿不该不铭记师父的教诲!芙儿犯了错,任师父打骂责罚,是跪上个三天三夜,还是再罚去采上几捆子银芝茯苓草来,还是其它什么!芙儿甘愿受罚,还请师父不要赶芙儿走!芙儿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老翁见何月芙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心里很是难受,速速将她扶起来,朝她道:“孩子,为师并非因为你这回的过失想要赶你下山。只是你如今也大了,总不能长久待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过活,总归是要下山历练的。可巧如今局势大变,我素知你有思凡之心,只是感念为师救你脱身,而不忍舍为师而走。你且某要急躁,我与你细细道明了这其中的缘故,你便知晓了其要紧之处。”

    何月芙这才稍加缓和些,忙去提了两把竹椅到这里来,师徒两个坐下深谈。

    只见这老翁说道:“孩子,我且问你,你生于这钟灵毓秀之地,可曾有过侠义之心?”

    何月芙抹了抹泪珠,疑道:“师父好好的如何提起这个来了?”

    老翁道:“为师这是与你论道,你须细细答了便是。”

    何月芙道:“芙儿只想服侍师父一辈子,别无它心。”

    老翁笑道:“我又何须你来服侍,也没见你时时在我跟前呀。”

    何月芙赌气道:“那还不是师父你...”

    老翁打住道:“好了。就算你服侍我,也服侍不了多久了,你向来知道为师是个喜静不喜动的人,你终归是要下山的。”

    何月芙逞强道:“还没到那一天呢,月芙不愿下山!师父就是瞧芙儿没守好规矩,要赶芙儿。这会子编出这些温言细语来哄我,我可不上当!”

    言毕双手叉腰歪着身子吁气儿。老翁笑道:“你如今也大了,怎么还似个孩童一般的?其实上回莫寒下山之时,我本有意要着你跟他一起的。只是暗忖时候未到,便没再多言了。”

    何月芙细思这话倒大有缘故,忽朝老翁道:“师父,你早有此意?还是细细地详说与芙儿。芙儿就算要走,也要明明白白的。”

    老翁道:“十年前,我受故人之托,要好生照料莫寒,传他武艺,保他平安。那位故人早有预言,说莫寒不是个长寿的人,必定多灾多难的。果不其然,莫寒的确生下来就是恶疾缠身,为师只好极尽平生医学,为他调治,再琢磨出药房儿,着你熬了给他饮下。如今他重归金陵,虽说是到了繁华之地,却不是去享用那富贵温柔乡,而是应对京城里的风云诡谲。为师多次云游,去那京城游察,发觉局势越发不尽人意。眼下更是一日糟过一日。

    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师这把年纪已是不能了。但不知你可否助为师一臂之力,帮为师了结这平生余愿。”

    何月芙还是一脸懵,只道:“师父,你怎么说得我越发地糊涂了?照你这样说,莫寒是你受故人之托,如今京城有难,需芙儿伸手帮衬是也不是?可芙儿身小力微,如何助得呢?”

    老翁道:“你且休急,只管随了莫均下山的为是,一切都有为师呢。”

    何月芙震惊道:“师父,你怎么知道他是莫均的?徒儿应该并没告诉师父啊?”

    老翁笑道:“只许你知道,便不许为师知道了?”

    何月芙细细想来,师父刚说他曾云游过京城。想是也偷偷地见过莫均一面,不然也是不能知的。

    便没再深究。接着老翁便将京城诸事对何月芙细细述尽,师徒二人叙谈晚了。何月芙便告辞出院,又回头望着老翁,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回到小屋后,更是心不在焉。回思师父所说的一字一句,感叹自己将不再久待于此,心里又是伤感又是忧虑。

    到东边屋子里去瞧莫均,却见他早已睡熟。只得退了出来。

    在那院子里,搬一把竹椅坐下,仰看天悬明月,皎洁月辉将她的倩影照映得惟妙惟俏。便如画上的江边女,云中仙。

    真是可谓:“云非花是着疏衫,倩步徜徉越梦凡。仙峰偏院踱女影,夜半清幽照冷魂。”

    竖日,莫均睁开双眼,只瞧窗棂上隔着轻纱软帘照下浅浅日光来。便挪开身抬起步,在房中踱上两步。去了去倦意,目感暖阳照身,甚觉心旷神怡。

    走出房外,到厨房里头。只见何月芙正掀开锅盖,掂勺舀上一碗清粥。

    莫均瞧在眼里,笑着说道:“姑娘起得可真早。”

    一句无心之话把个何月芙吓得险些倒洒了粥食,回头一看。那一瞬间,她仿佛见到了几年前,时常背后唬人,总爱吵闹的莫寒。不觉痴了神。

    莫均忙走过来道:“姑娘可是吓着了?都是在下不好,原不想这样的。”

    何月芙回过神来,望见的是莫均,只道:“无妨,敢是我自己出神,自惊自怪的。”

    莫均瞧何月芙眼眶有些湿红。虽觉有些失礼,但也关切着问道:“姑娘可是在想什么伤心事,还是在下冲撞姑娘?定是在下的不是了。”

    何月芙忙道:“这可与公子无干,还是快去吃饭吧。”

    莫均见何月芙不愿倾告,也只得帮衬着去屋里摆筷子吃粥。

    饭间,何月芙忽然问起:“公子此次遭歹人追杀,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倒细细地告诉了我。能帮的我也可略尽微薄之力。”

    莫均喜道:“我当姑娘不愿听这个,倒也没多说。姑娘既愿意,在下便细细地说与姑娘听。”

    于是便将自己去这伏羲城的种种遭遇一一陈上一遍给何月芙听。何月芙听罢细细想了想,朝莫均道:“原来外面已经这样了。”

    莫均听这话颇显伤感之意,忙宽慰她道:“姑娘不必如此,此次我回去定要那公孙略好看!”

    何月芙望了莫均,道:“公子当真想好了么?既知那城主的手段,若想着回去雪耻,又中了他的奸计那可怎么使?”

    莫均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先前在下是为了母亲中毒之事,一心要那凤涎香。倒也成了我的束缚。这下子没了后顾之忧,我这心里有多道计谋,定要将他算折了才肯罢休。”

    忽觉此话不雅,忙道了歉。

    何月芙道:“公子不必这样。如今世道炎凉,什么奸人歹人数之不尽。面对这些人,不能手软。若是放跑了一个,只怕又要有更多的人遭殃了。”

    莫均打量这何月芙此话颇有些意气,倒与先前有所不同。

    便趁机问了句:“倘若姑娘遇见这一类人,是任其恣意妄为,还是要出头行侠仗义?”

    何月芙暗知莫均有邀自己出山之意,却不想这么尽早的遂他的愿。

    果然世外之人都是有些脾性的。

    便故作矜持道:“我原是山林之人,平日间也极少遇见这类人。别说这类,就算是活生生的人,我也难遇见。也就这回巧逢公子跌崖,又顺带瞧到了几个粗人莽汉。也再没这个机会了。又何谈行侠仗义?”

    莫均来了兴头,接她的话道:“我瞧姑娘一身武艺,定是得了恩师真传,倘使荒废在这大山之中,未免可惜。想来尊师年轻必也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姑娘也该学尊师那般,下山走上一遭,才不枉费这身好功夫。又兼行侠仗义,仗剑天涯,岂不快哉!”

    何月芙笑道:“我师父年轻怎么样我并不知,他也从没在我跟前提起过。再说他如何与我什么相干?我在这孤山老林中安稳过活就够了。至于这一身的武艺,当初学来是为了强身健体,免去身上的疾病。只为能多活个几年,长长寿罢了。”

    莫均听她这样说,也知劝讲无望,兀自叹了一回气儿,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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