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前程、夜宴

    冬季的农闲时节,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农人来说,是一个单调而乏味,为了节省灯火和热量,不得不数指头熬到天黑,早早爬进被窝,严重缺少活力的季节。

    但对军屯庄来说,天寒地冻的天气下,却是一个不亚于春种夏抢秋收的繁忙季节,雪花飘扬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热火朝天的繁忙气氛,到处是盯着风雪搭起的脚手架,道路两旁是新挖开的土地沟渠,大型的城邑周围还有大片新建的工地,没有封冻的河水边,是沉甸甸往来的行船,和全开工水力作坊的轰鸣声。

    除了本庄的工坊和蒙学班外,随着募工的招贴在各个庄子铺散开来,“吃食堂,饭管够,常吃肉”的字眼,频繁的见诸于祠堂和学社前的晒谷场上。

    道路上是络绎不绝被召集起来的青壮劳力们,他们或坐着满载的大车,或骑着驴骡,吐着烟气,跺着手脚,不时的抖落一身霜雪染成的白色,形色冲冲的错身而过。

    作为军屯庄体系内,刚刚长成的半大小子们,食堂就意味着吃公,意味着宽敞热闹的饭堂里,堆的小山一样的蒸饼,永远热腾腾并总也舀不完的麦饭,油汪汪的大盆炖肉。让你敞开肚皮想吃多少有多少。甚至有些繁重的工种,还有提供几两解乏提神的小酒,不过处于旧日生活养成的习惯,某些人会忍受着满身辛劳和困乏,把这些限量供应的酒水积攒下来,只是为了换成带肉菜饭包,好让没法出工的家人也尝尝大食堂的好处。

    作为计工考核标准,同样的项目和工种,他们会按照来自的庄子,分成许多个工役小组,实行首尾奖惩制度,按照日、旬、月和最后综合归总进行考核评估。

    作为小集体和个人,每日劳作成果和效率头等三名,可以得到数量不等的额外酒肉供应,而不幸垫底的三名,则只有最基本的汤饼饭。

    每旬结算一次工分,这可是个好东西,可以换取常驻或流动服务社,只有内部才供给的一些胰子、花膏、牙粉、点心之类,市面比较少见的物资,或者是军供票、现钱,综合表现最好的前三名也有加成不等。

    每月综合表现突出者,则奖给十斤肉票、或是二十尺素布,或是一石米或是石半麦,或是两石半薯豆杂粮作为奖励。

    并鼓励自我创新,生产中自创新的工具、工艺,都能得到奖赏,无论是工分,还是布票、米票、肉票、鱼票不等。

    这只是那些普通军屯户的待遇,至于最繁重最苦最累的劳作,都给那些傍户承当了,虽然累死累活还能混的肚儿饱,比起官府那些期限不定,还要自带干粮的徭役,还是有指望的多。

    因为出工的人可以为家里节省一份粮食和柴炭,让家人更容易的熬过漫长的冬季时光。因此顶风冒雪跑到驿站边上,等待临时招工的人群,成为长安以西关中平原上一道独特风景。

    除夕日

    洛阳大内,紫寰殿前,歌舞渲染,朱紫满堂,冠带绰约,云影霓裳,娇语花颜,缀然其中,不过堂下雪花飘遥中,正在编演的不是一般的伎乐大舞,是顶盔贯甲的宏武将士,抵盾举戈,做那军阵舞,唱响那军歌嘹亮。

    “闪电在前进。”

    空气布满紧张的气氛,大战即将来临,

    泪水划过母亲的脸庞,祖国就在身后,

    远方传来敌军的脚步声,大地在颤抖,

    是捍卫正义的时候了,热血早已澎湃,

    干枯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被寒风打落,

    闪电撕破了远处承重的黑幕,看,是唐军在前进。

    无论面对风暴或是雪花,还是太阳对我们微笑;

    火热的白天,寒冷的夜晚,扑面的灰尘,

    但我们享受着这种乐趣,我们享受着这种乐趣。

    我们生命的价值,就是为了我们光荣的军队而战!

    为祖国而死是至高的荣誉!

    伴随着雷鸣般的引擎,我们在坚实的铁甲后像闪电一般冲向敌人。

    与袍泽们一起向前,并肩战斗。

    战阵舞的都是武学士官生,个个硬朗孔武,甲是实打实的钢片明光,满是战阵留下的痕迹,又经过精心打磨,在璀璨的灯火下照耀下,简直银亮的呛眼,每每舞动起来就是响彻云霄的哗然震响,根本不是那种精巧礼观的样子货可比的,再加上朱云内衬和黄带披身,看起来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雄壮威武。

    云集了众多随扈东行的外藩使臣,番姓子弟、流外官,端上来的却是不是传统大盘香料肉肴的烧孔雀,烤羔子、灸合子之类的宫宴大菜,而是一个个亮晶晶,银灿灿,滚着浓郁汤汁香味的白铜大火锅,和无数菜色的流水小碟,

    火锅下烧的是精研成细末子的响水煤菓子,烧起来火力旺滚得欢滋滋直冒烟气,还没有多少杂音和异味。这也让的那些事宴的宫人们,不得不拿着汤料的大壶不停添加,以防止烧干。

    自从大量推广使用响水煤,洛阳长安这些人口猬集的巨邑,往年冬天那些做囤积柴炭生意的人,就折了大本了,然后没几年就每况愈下,连带那些伐木烧炭的百姓,也不得不在大势所趋下,纷纷转做他行。 只剩下一些经营银霜炭之类高端产品的人,依靠公里官家豪门大户的特供生意,在柴炭市上顽强的坚拒了一席之地。

    但更吸引人瞩目的却是在那些冻的红白相间,起来鲜艳可口,切的薄如蝉翼的驴背、鹿脊、驼峰、貊鼻、羊脖等肉肴之间的东西,让他们的口蜒和惊叹声,好不吝啬的洋溢在空气中。

    那是几盆青灵灵白生生脆呼呼、洗好切齐码堆的瓜菜,精致苍翠的让人难以置信,特别在漫天飞雪灰蒙蒙的夜色下,尤为显得垂蜒欲滴的动人之极。

    其实这些季节的蔬果,乃是模范军屯庄的产物,事实上,龙武军这些年生产澄净玻璃的残次品,全部被用作了大棚温室生产的盖顶,反正这些杂驳的白玻璃,不会比后世的薄膜大棚的透光性更差。

    事实上这些模范庄园大棚,作为农业成果的一项里程标,也成为龙武军体系内,组织参观的一个示范点,以见识物理化学背后,天地造化之奥妙。作为体系外的反面作用,这些大棚也差点被附近暴动的农户给捣毁,仅仅因为有人散布谣言说,这些逆天地季候的作物,是用搜罗小孩的精血,浇灌喂养出来的。

    但对这些初次见到的外藩之人来说,还是一种难以言语的冲击。

    于是一时间,各色“果然是天朝上国”的感叹,“天才地宝物华极丰”的崇拜,“华夏之地,种种神奇不可思议之能”的赞颂,伸着这些被震撼的宾客们,像是浪潮一样激烈奔涌在席位间。

    另一侧的偏殿里,满场放弃斯文和身份,大块朵颐的声响中,一个靠着罗帷绡帐边独酌的人,成为那些有幸列席的学士、待诏、承旨、编修等侍御们的话题。

    “他就是少詹事木野狐啊。”

    有喝得微醺的消息灵通人士,突然做惊人语。

    “听说这次朝拜后,他就要马上出发了。”

    对于这位以詹事府的闲职,出现在新朝皇帝身边的前国术圣手,大伙儿说不上什么恶感,但也说不上什么印象,只有在这种场合,才偶尔碰个面,更多是好奇。

    “出发去哪里。”

    自然有人接口道

    “除银青光禄大夫,放广南观察,监市舶使。”

    消息灵通人士又灌了一杯杯果子酒,才道

    “这可是个天大的肥缺啊,”

    一名侍读,面上泛出异样的光彩,还有一些羡慕妒忌之类的情绪,都随着酒力,散发出来。

    “广南乃岭南五府之首要富庶之地,号称广郡财赋半岭南啊。特别那专易海外的市舶使,更是一府顶十郡的清贵美差,”

    “不要忘了,广州可是靠着那位枢密大人的采邑啊,这个观察使可不好做啊,再说天子已经明旨颁发,今后凡南海番外交涉事宜,尽先付南海府接洽,这市舶司再富,也得仰仗人鼻息啊,”

    突然又人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没那位大人的认可,哼哼。”

    “那天子这是闹的哪一出。”

    “这是给一个交代啊。”

    “什么交代。谁的交代”

    说话的人自知失言,再也不肯开口,问得多了就翻脸离席而去。

    这时,堂下已经声音高亢的合唱起了《伟大的联盟》

    忠诚的藩属组成牢不可破的天朝,

    伟大的唐帝国永久地团结起来

    以天可汗的意愿在征战中建立,

    我们的统一有力的祖国!

    歌唱我们强盛的祖国,

    将士们兄弟般的友谊是坚固的堡垒

    皇帝的剑,士民的力量

    指引我们到威泽四海的胜利

    看着风雪中闪耀的兵器甲戈,坐满朝臣正殿中,最靠外的席位里,也有人在做最后的陈总结述,他们多是这次宫变大清洗的幸存者。

    “庶子军,显然是那位开府大人蓄势待发的神来之笔啊。在争夺人心的较量上,那些传统门第已经失败了。”

    “本来是世家门阀想通过这些支系为触角,不动声色的渗透他的势力,没想却被他的体制给潜移默化的影响,在紧要关头反制了。”

    “你知道这次变乱中,有多少两学出身的少壮军将,与自己的出身决裂,破门自立,又有多少人携强势入主本家。”

    “用他们的话说,陈朽狭隘的门第之见,又怎么比的过鼓吹热血大义,团结进取,牺牲奉献的军国主义,更能蛊惑人心啊。”

    更靠殿中位置的柱廊下,也有人接着酒力,在说同样的话题。

    “开府门下,无地之藩,岂是吹嘘的。八万有大义名分的北、卫诸军为中坚,十数万各地团练、义勇、义从、军夫为护翼爪牙,还有军庄、府兵、边屯的数十万青壮备选,就算无条件平白归了朝廷,朝廷还没有那么大胃口吞下啊。”

    “不要说,那些正军的日常所需靡耗巨费,就是维持这数十万青壮半自养的情形下,正常流转的钱粮淄给,也足以让朝廷常年入不敷出啊。”

    “你以为乾元以来,朝中还缺乏这种有识之士么,不过是空头大义凛然喊的好听,却多是没有具体章程也没有担待的货色。”

    “历年龙武军交还的那些产业又怎么样,楞被这些有识之士整治的忒不成模样,经营的尽是亏空巨大。最后从他们家里抄出来的财货,都是车以载计。”

    “所用非人,又没有经营的心思和手段,一心只想逢迎上好,出些功绩糊弄过去,官营的北造、北司什么的,早就被他们变得声名狼藉了,没人敢轻易接手了。”

    “慎言慎言。”

    旁人早被这么一套长篇大论,给说的目瞪口呆,汗淋漓的找个由头,避嫌的躲开一边。

    靠近御座的宰辅们直属臣班中,也在讨论着某个话题,同样是虽然一度身在千里之外,却毫无争议成为这次宫变最大受益者的某人。

    “天子已经下令将都畿道,北都(太原)府,归入内枢密职分。这班武人忒是越发做大了”

    “非也,某就不这么看的。”

    “这是天子的权衡手段。”

    ”枢密院的职分,战时总戎军国差遣征调,日常则行粮、督导,训做、纠检、弹制诸中外军。其中繁琐复杂。”

    “东京、北都者,一则相隔遥远,二则门阀云集根底错杂,若是内枢密有意专权,有所作为,则不得不分散其势力,若是无意专权,则依旧是天子拔举的人掌握局面。”

    随着皇帝的离席,最后一点约束也被放开,大殿中已经是酒酣耳热,一片喧闹嘈杂。

    有人在发酒疯做击勿歌

    “做看他起高楼。坐看他宴宾客,坐看他高楼零落化作土。”

    “那你也要有这个命才行啊。”

    更有人恶狠狠的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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