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黎知县也并不急,今天的事情原本就是很难定论的事情。

    你说来的人是刺客,也有人信。

    我说你有意招人进院,杀人抢钱,同样有人信。

    且看谁辩得过谁。

    栽赃的事儿他可是干得多了,熟知其中所有的门道,下面的人才也多的是,使个眼色,就能找到一堆的人证,个个都能将事情编得天衣无缝,比如谁亲耳听到林苏跟其他人的安排,比如诱骗过程……

    上头给他的指令,就是锁死林苏,让他根本不能参加科考。

    这指令太容易了,林家兄弟有杀人嫌疑,官府将他们收押几天谁能说个不字?

    只要科考时间一过,哪怕不能将你定罪,你一样输得一败涂地,这是一盘无论如何下都不可能输的棋。

    他很得意,黄教司大计还根本没来得及实施,就栽了。

    周家计策没见效,就灰头土脸了。

    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就能让知州大人了一桩心愿,前程似锦啊。

    外面的人,来又如何?

    一群小老百姓,个个不知原委,你还指望他们帮你说话不成?即便说话,最终判案的还不是我知县大人?

    人片刻间聚集了一大堆,林佳良腿脚发抖,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今夜的刺杀一定是跟官府勾结的,否则,怎么可能这边的杀手一倒地,外面的衙役就冲进来?

    这一勾结,麻烦大了,官府会将他们关起来,在科考之前一定不会放出来。

    他与兄弟的科考,彻底完了。

    陈四怒睁双目,她肩头依旧鲜血淋漓,但她擦都不擦……

    小雪脸色发白。

    唯有小九,脸上依然带着动人的笑容,千万别被她的笑容迷惑,她的笑容有两种,一种是面对林苏之时的笑,那笑看似狡黠,其实却是真的。而这一种笑,是面对其他人的笑,看起来笑得毫无心机,但却是她发起致命一击的前兆。

    林苏如果没有以真气传音将她稳住,她已经杀人了。

    “各位父老乡亲,本人海宁解元林苏,前来会昌参加会试,原本想,曲州首府之地的会昌,该当圣道昭昭,谁能想到,官商勾结、官匪勾结,黑暗阴险之处,更胜阴森鬼域。本人兄弟二人自入城以来,屡遭针对……”

    他将进入城中的事情全数说了一遍。

    一条条,一件件的阴毒事情说出来,外围的民众从惊愕到愤怒。

    科考,何等神圣?

    但被这些人糟贱成什么模样了?

    一个老人沉声道:“不让考生投宿,处处针对,下作,无耻!与四日前那个自杀的考生如出一辙!”

    一个年轻考生道:“小生原本三年前就该参加会试,也是那个黄教司说我的名单不在名册之内,让小生返回原地查询,多次往返,导致错过三年前的会试,现在看来,这分明不是传递的问题,而是这个狗贼刻意为之!”

    这个学子一站出来,立刻有其他学子跟进,官场针对考生的种种刁难,种种不公,一下子引爆……

    普通民众,不懂学子们的事情,但周家勾结官府祸害本地商家的事情,他们却是记忆深刻,一瞬间,无数的猛料爆出,某年某月某日,他们杀了谁,害了谁,霸占了谁的家产,烧了谁的房子……

    还有药神谷,话题一转到药神谷,民众更是爆了……

    药神谷才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纯粹就是一方恶霸,多少年来,他们欺压良善,祸害十里八乡,他们就是一群畜生……

    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大人物,都不是普通人能够随便非议的,如果在平日,没有人敢说他们一句。

    但今夜,林苏起了这个头,黑夜之中,反正人多嘴杂,也没有人认得清谁是谁,大家一下子放开了,满城痛斥罪恶,这就是羊群效应……

    秦放翁,秦牧之,周洛夫,黄教司,药神谷,全都罪该万死……

    场面开始失控!

    黎知县一声大喝:“好大的狗胆,想造反吗?”

    这么一声怒吼,声音也是冲天而起,外围的民众一下子安静了,官府之威,还是没有多少人敢硬碰的。

    知县一发威,谁敢再开口。

    “林苏!你当场杀人,原本就罪不可赦!今日还试图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对抗官府,罪加一等,来人……”

    “在!”四周衙役齐声怒吼,声震天地。

    知县手指林苏:“……”

    他还没有吐出最后的指令,林苏一声大喝:“狗官!你为贼张目,诬我杀人,真以为我拿不出证据吗?”

    “证据?哈哈……你倒是拿出来瞧瞧!”

    “何止给你瞧瞧,我要让全城百姓都瞧瞧!”林苏道:“小九,出示证据!”

    小九猛地踏上一步,手一起,一只耳环出现在她掌中……

    “溯影回形!”

    四个字一落,耳环之上突然光芒冲天,一幅小院的影像清晰呈现……

    黎知县脸色陡然改变。

    溯影回形!修道法器?这个小子如何有能够影住影像声音的修道法器?麻烦了!

    黑衣人闯入……

    激烈的战斗……

    黑衣人自己承认的:受药神谷少主郑浩指使,前来杀人。

    郑浩后面是秦牧之。

    黎知县带队进来,不勘探现场,不听林苏解释,直接给林氏兄弟定性:阴谋杀害投宿的客人。

    而那个杀手赶紧顺着他的话朝下栽赃,指证林氏几人谋财害命。

    这哪是审案?这分明就是官匪勾结。

    铁证如山!

    “狗官!”满城百姓全都怒了,愤怒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狗官!”林家出租屋前面,百姓也怒吼……

    黎知县额头的汗水终于下来了,所有的衙役也全都呆若木鸡……

    不管官场有多么黑暗,背地里有多么肮脏,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铁证如山之下,终究不敢对抗满城的民意。

    百姓的怒火已经点燃,只需要一颗火星子,就能将他黎知县碾成粉末,他,完了!纵然他此番逃过一劫,但在民间,他将臭名昭著,他又有何颜再为官?

    一道金光横掠天地,连接知州府和文庙。

    一个紫衣人站在金光之上,头顶天空,脚踏虚空,宛若全城之神,他,就是秦放翁,曲州知州,半城民怨沸腾,他必须得出来了。

    秦放翁沉声道:“会昌东河知县黎佐,勾结匪徒,杀人栽赃,罪不容赦,革职查办!”

    声音一落,金光陡然横掠长空,黎知县被金光直接卷上了天空,跪在知州面前。

    “锁拿黑衣凶徒,严惩!”

    “是!”

    衙役上前,将地上的黑衣人戴上重铐脚镣。

    “衙役回衙,百姓归家,不得再生事。”秦放翁道:“至于这两位学子及家人,你们的杀人嫌疑完全洗清,无需多虑,安心备考!”

    林佳良全身尽软,慢慢软倒,谢天谢地,终于度过了这一劫。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大呼:“知州大人英明!”

    “谢知州大人为民除害!”

    “知州大人……”

    声音越来越响,慢慢覆盖全城。

    外围的百姓面面相觑,就这样完了?

    狗官知县被革职查办,知州大人成了百姓救星?

    林苏目光抬起,直射天空,盯着知州秦放翁。

    秦放翁的目光也刚好盯着他。

    “知州大人,满城都在赞扬大人英明神武,大人可有愧?”

    这话一出,依旧覆盖半城。

    林佳良大惊失色,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三弟,你要玩哪样?真的跟知州大人直接对上么?

    百姓有的已经归家,有的正是归家路上,突然听到这句话,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位学子……何意?”秦放翁淡淡回应。

    “我的意思很明确,杀手指证,幕后指使者乃是你家公子秦牧之,如果大人真的英明,该当立即将你家公子捉拿审讯!”

    秦放翁全身金光陡然大盛:“大苍立国,法不容情,如果查证,此事与犬子有关,无需这位学子操心,本州自会处置。”

    话说到这里,已是这位二品高官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至少林佳良是这么认为的。

    但林苏却冷笑道:“查证!呵呵,万一这位人证一进你州府衙门,突然重病身亡,给你来个死无对证,敢问知州大人如何查证?”

    所有人的脸色一齐改变。

    知州脸色铁青,这是公然指证他会殉私枉法,暗害人证,好大的狗胆……

    林苏道:“知州大人,我入城以来,所有事端,指向无非就是一个,有些人不想我林苏踏上科考路,想将我扼杀于萌芽状态,这样天天不了不休地折腾,让人不厌其烦,也着实没什么意思,不如,我来出个主意,一举解决这个问题如何?”

    “道来!”

    “明日正午,飘香楼!我以一己之力,挑战那些瞧我不爽的众位俊杰,令公子秦牧之,我请了!周家周良成,我请了!还有曲州自认才学过人之学子,愿意前来教训教训我林苏的,我是来者不拒!以文为战,当是会试之前一段佳话,知州大人,想必不会反对。”

    “学子以文会友,本州为何要反对?你们的事情,本州一概不干预!”金光一消,秦放翁随着金光返回知州府。

    秦牧之手中折扇停止了晃动:“爹……”

    “自己的事情,自己办!”秦放翁双目如电,眼中别有文章。

    “孩儿明白!”秦牧之两眼也光芒大盛,以一己之力挑战曲州文坛,你以为你是谁?好!想死我成全你!

    周府,周洛夫眼睛大亮,好!好!好!连叫三声。

    北院,周月茹眉头紧锁,这个混账,什么意思?你自大到了这个程度吗?真的想死吗?不,他绝不是自寻死路之人,他一定设计了一个什么隐秘的玄关!呼地一声,她穿过北院,到了西院,见到了她兄长周良成。

    “七哥,明日林贼发起的文战,点名要你参加,你应该是非去不可了。”

    “这是当然,点名文战,岂能不参加?”

    “你必须记住一点,如涉赌局,一定不能跟着他的步伐走,你们来出题,才能持必胜!”

    “……让他出题又如何?我就不信整个曲州文坛没有人……”

    “七哥!”周月茹打断。

    她就不放心周良成的这种态度,你平日里自大惯了,但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人,他是七彩狂魔,他是解元,如果让他来出题,他直接来上一首七彩诗,你们谁跟得上?要想真正击败林苏,就需要破除他的思维定势,在他绝对想不到的领域来出题。

    他打了再多的腹稿都没用。

    即便如众人所料,他脑中装有大量他人诗篇,也得把这题目出在这个范畴之外。

    对此人,绝不能抱侥幸心理。

    “好好!听你的,我们想个办法,从一开始就占据主动……”

    出租屋里,小九在帮陈四治伤,小雪在旁边服侍,而林苏和林佳良,坐在房间。

    “三弟,明日文战,这可是有些狂妄。”林佳良忧心仲仲,文战,文人之间不太常见的操作,所谓文战,就是文人间的战斗。武人以剑为战,文人自然是以笔为战,三弟文才绝世,等闲情况下,不怕与人文战,但一古脑儿挑战整个曲州文坛,就是狂妄了,当世之人,一人挑战一州文坛的事情,还从来没有过。

    林苏眼中光芒闪烁:“二哥,你记住一件事情,当所有先手都被对方掌控,你只能跟着对方指控棒起舞的时候,就是你失败的先兆,这种情况下,唯一正确的事情,就是求变!将指控棒夺过来,让别人跟着你起舞!”

    林佳良久久沉吟,眼睛里也慢慢有了点光彩。

    道理他懂。

    目前,就是所有先手都被别人掌控的时候。

    进入会昌,对方掌控了客栈,掌控了民居,掌控了权力,掌控了人才,他们可以随意制定对付他们的办法,他们只能见招拆招,运气好的情况下,可保不失,但即便运气再好,也不可能永远都保证不失手,象今夜的暗杀,就是一步极其阴险的棋,如果他们挡不住高手的暗杀,会死!挡住了,反杀那些杀手,对方还可以诬陷他们,指证他们当场杀人,他们唯一算漏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小九拥有“法器留形”,所以,他们徒劳无功,反而还折了一个知县。

    今夜过去了,还有整整八天,谁知道还会有哪些阴毒的招数?

    一招不慎,他们就是满盘皆输。

    被动挨打几时才是个头?

    他们挡住对方十次,也伤不了对方分毫,而失手一次,他们就完了,这种局势哪有公平可言?岂能不败?

    所以,三弟明日的文战是被逼的。

    他这一步,是主动出招,跳出对方预设的棋盘。

    但这一步,又能下到什么程度?又能达到什么目的?林佳良依旧不懂……

    他不需要懂,他只需要在后面对林苏无条件支持也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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