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午时分等到暮色四合,浮玉山上的玉石将水光与天光合并在一处,亮起奇异的光芒,宛如一道道自大地冲向天际的光柱。
兴许是畏惧于蘼芜的法力,山林之中的树木沙沙声渐小,间歇或有途经此处的野兽发出声响试探,也很快就被蘼芜吓退。
九荇目不转睛地盯着寺庙正殿,那里黑漆漆的,江疑进去之后便毫无动静,会不会遇到危险了?外庭尚如此惊险,正殿内不知又藏着多少陷阱。
若是江疑遇到了危险,自己进去搭救,二人合力兴许还有机会走脱。若自己只在此间坐以待毙,便绝无安然离开的可能性了。
打定主意,九荇带上袖驽与烧得仅剩一半的揺草,便要进正殿中寻江疑。她一举步,蘼芜便紧跟在后。
“你不必跟着我,就此离去吧。”九荇回头,言辞凿凿。
“你这小姑娘好没良心,方才才赋名予我,如今便要赶我走,”蘼芜嘟着嘴瞪她,神色天真烂漫如孩童,一言一语却极尽说服之力,“以你的修为,若是进去真遇到了危险,难保不会成为你师父的累赘。若是带上我,胜算又多上几分,难道你要为了你那所谓的‘苍生之爱’,搭上你师父的性命吗?”
遇事不祸及他人——江疑确实是这么教九荇的,但若将其他人的性命与江疑的性命放在一处比较,九荇自然更在意江疑性命。
九荇迟疑片刻,不再纠缠,径直朝正殿而去。蘼芜跟在其后,面上神情从容,不知是天性散漫,还是自恃法力强大,视此间之敌如无物。
一踏进正殿,浓重的血腥味便自黑暗中扑面而来,九荇心中一惊,更为江疑的安危担忧。她祭起悬珠,方在浓重黑暗中视得一二。
九荇步步谨慎,走得不快,在正殿内绕一圈也仅用了一盏茶时间。此间装饰与寻常寺庙相差不多,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那么江疑去哪里了呢?
九荇垂眉细思,她料定正殿内有其他出路,但凭她与蘼芜二人,要将这正殿的暗道找出,恐怕还要费些时间。
“眼睛看不出来的东西,或许鼻子可以闻出来,”蘼芜眉眼一挑,手中羽扇朝佛龛下指去,“那个位置的血腥之气最浓重。”
蘼芜所属的白狐一族是妖兽,所视所闻皆比其他妖族更灵敏。九荇朝他微微颔首以表致谢之意,收起悬珠,从殿中取来一盏灯烛,随后便谨慎地靠近那佛龛。
与蘼芜所言无异,佛像与佛龛的接口处果真有一个通道,但方寸极小,九荇比量了一下,自己只能堪堪通过。以江疑的身量,大概不能从此处通过吧?
九荇还在思忖,却见一道白影从自己脚边窜入通道。 她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小白狐,再细看,蓦地觉得有些眼熟。
那小白狐转过身来朝她眨眨眼,示意她跟上。九荇回头,蘼芜先前所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小白狐便是蘼芜。
现下也没有其他线索,不如一探究竟,九荇便跟在小白狐身后进入通道。
通道坡势陡峭,九荇半坐半蹲着往下滑去。偶有几段十分惊险,九荇只能以双手撑住两侧尖锐的山石减缓速度。
“你不会用法术吗?”小白狐走在前方,悠然似散步。
“我……不知道用何种法术。”九荇胡诌了一个借口,并不敢坦白。方才一进正殿,她便觉得体内灵力又逐渐散逸,加之今日对阵鬼面邪僧,如今体内灵力已所剩无几,因此她才以灯烛替代悬珠。
“我方才才帮你御敌,又帮你找到这处通道,与你一起涉险,你竟如此哄骗于我,当真是好没良心的小姑娘。”小白狐口出人言,生气似的一甩尾,正中九荇的双臂。
看似是发脾气,实则是借着这一甩,将灵力让渡与她——九荇察觉到双臂升腾起的暖意,开口道:“多谢。”
“你别防着我,便是最诚挚的谢意了,” 小白狐轻哼一声,“你当真认不得我了?你左臂上是否有一处伤口?”
面前的小白狐晃着大尾巴缓缓踱步,不时转过头来看看她,九荇蹙眉细思,缓缓开口:“难道,你就是赤水幽冥舟上的那只小白狐……”
那时,她与江疑要往凉州而去,渡赤水时夜探幽冥舟,在角落处发现一只毛如银丝的小狐狸,身上满是血污。江疑刚用回春术为其疗伤,小白狐便“恩将仇报”,将九荇的左臂咬出两个兽牙血孔。
没想到,彼白狐竟是此白狐——不怪九荇,毕竟这一次相见时,这白狐是个庞然大物,实在难以和先前小巧玲珑的模样联系起来。
眼前的小白狐轻哼一声,斜眼看着九荇,意思不言自明。
九荇脸一红,试图为自己扳回一城:“赤水之上,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今日换你帮我,我们可就算是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了?若不是那日喝了你的血,我也不至身形膨胀被擒住。”
九荇一惊,她竟不知自己的血还有这般功效,但嘴上也不饶人:“分明是你恩将仇报才招致这般恶果。”
二人言语你来我往,枯燥的路途也变得不再难熬。
不多时,通道便到底。
小白狐率先走出通道,悻悻出声:“你且备好再来,别被吓住。”
九荇听他这般言语,便先默念几句清心咒稳住心神才出通道。纵是有所示警,九荇依然被吓住——眼前的情景,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一眼望去,地窖中有四个三丈见方的池子。池子中盛满猩红色的浑浊水液,水液中或昏迷不醒的活物,或腐烂破败的白骨——均是半魔。在最靠近通道出口的池子里,九荇见到了此前同她与江疑打招呼的凉州驯马匠玉羁。
他双目紧阖,脸色青白,再无生还迹象。她与江疑奋力救出的半魔,终是将性命葬送于此。
九荇双拳紧握,指尖的锐利刻入掌心中,疑惑与愤怒哽在喉咙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相识之人失去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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