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北冥梦泽是神州风物最盛之处,那南庭仙洲就是神州礼法最森严的地方。
数千座巍峨的宫殿中,居住着千百位上神。他们遵循天道,各司其职,方得苍穹之下,万物有序。
有人竭毕生之力,想参透天道,飞升成仙;有仙穷尽神通,想晋为上神,入驻仙洲。对于生而为神的江疑而言,此处却并非好去处。如果可以,甚至毕生都不想再踏入。
若不是念着当年天君准了卸甲请求的情谊,江疑是绝不可能亲自来此的。
天君似已预料江疑的到来,让沉烟早早等在江疑的必经之路上,一路引江疑至九天之上。
举目望去,一座宫殿矗立于万里云海之中,金光流转,直冲九霄。江疑的神情似有些恍惚,脚步也慢了下来。
沉烟察觉,便也慢下脚步:“将军这是有许多年不曾回来过了吧?”
“嗯……”江疑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脚步愈发沉重。
行过长廊,绕过数弯,二人才在一处正殿前停下。沉烟先行进入禀明,片刻才出来示意江疑进入,自己站在殿外不再随行。
空荡荡的大殿,殿中摆着两个蒲团,其余椅凳器具皆已撤下。天君正坐在居左的蒲团上,白发披覆于肩,背脊却无老态。
“你还记得这里吗?”天君没有转过来,却知道江疑已进殿中。
江疑站定:“记得。”
这是他第一次收徒的地方,大殿历经千万年而不倒,徒弟却已不知去往何处了。
“我听沉烟说,你不想回凉州,”天君顿了顿,似在斟酌,又似在等江疑回应,“你还记得,九公主为什么嫁入魔族吗?”
江疑牙关慢慢咬紧,心上犹如针扎。半晌,他才道:“我去凉州。”
——
第二日,九荇醒来时,江疑已留信离开。
“月余可回,好生照看自己。”笔迹苍劲有力,笔锋婉转柔和。
十个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九荇几乎都快背下。
江疑走前搁在门前石案上的醉仙酿已重新被九荇封上,只等归来同饮。
若是心有牵挂,时日就变得格外漫长。
左右无事,九荇借来锄头,想将屋后的空地凿开,引水种荷,造一方接天莲叶的盛景。毕方只冷冷看着,根本不相信她能做成。
九荇也不计较,每日念叨着“一一风荷举”,还真凿出个大坑。可惜此时已是夏末,错过了种荷的好时机,只能先铺一层湿泥,蓄上无根水,再从别处移些现成的荷叶来。
晨夕耕耘,时日变得快了许多。江疑归来的日子渐近,九荇心中自是有些欢喜,还有些惴惴不安,不知他是否会赞赏这一方荷塘。
这一日便是约定好的归来之期。
自晨起,九荇便捧着一卷古籍坐在小塘边,不时抬头瞧瞧远方,复又埋头于书卷。满目皆是诗文,却读不进心中。
日头渐落,凉风伴夜而来,吹得九荇昏昏欲睡。其他小仙都是越修习越有精气神,她却越来越瞌睡……
梦方至一半,便被毕方唤醒。
漫天光彩,符剔山的市集何时如此频繁?片刻,九荇才发现山脚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朝山上奔来,风中夹杂着惨烈的呼救声,听来十分渗人。
漫天的光彩并非烟火,而是火光!星星点点的光芒正是符剔山的仙妖向山上奔逃!
“快走,去山顶!”毕方一矮身,示意她跨上自己的背。
若是寻常,九荇定不敢如此冒犯毕方。但眼下情势不明,听毕方的话一定没错。九荇手脚并用爬上毕方的背,还未等坐稳,毕方已如离弦之箭朝山上窜去。
“有一群游荡的魔在山下袭击村落,片刻便会追来,我们需得在被追上之前,去山顶打开江疑留下的结界。结界一开,可保平安。”毕方虽以独足疾驰,言语之间却不见惊慌。
九荇从未遇到此等情形,拼
命回忆江疑从前交待的守山结界打开方式。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火球裹挟碎石倾落。
毕方躲闪不及,覆羽被途中的火石一燎,火势登时顺着羽翼蔓延开。他一声尖啸,身形急刹腾空,意欲抖落身上的火团。
九荇反应不及,被重重甩落在地,惊恐之下捏了一个诀,周身顿现鎏金盾甲,却又在弹指间被火球吞噬。无奈之下,只能紧闭双眼,九荇几乎以为自己会被这魔火烧干,片刻却觉热浪退去。
睁开眼,竟是着一身缪琳长袍长身而立的江疑。他一挥手,火球消弭于无形。
“去山顶。”江疑回身留下一言,腾身上空,瞬时击落三两个环伺于周身的魔。
九荇这才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山顶。山顶有江疑从前预备下的灵石,只要击破方可打开守山的结界。
九荇站定,取出袖驽,凝神瞄准,尽力扣下,箭破空而出。灵石碎裂,一道金光覆盖了整座符剔山,火球被阻挡于无形的结界之外。
连番奔波,终于能够稍作喘息,九荇却依然全身紧绷,只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从远处飘然而至的江疑。
“师父……”方才动乱没哭,险些殒命没哭,此刻见到江疑,九荇的眼圈却红了。
“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江疑的声音沉稳而缓慢。
九荇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再也忍不住眼泪,只想将方才受的惊吓通通哭出来。
江疑的前襟上似被魔血浸染,额角也挂上点点血迹。纵是有些许狼狈,他也不甚介意,盯着九荇看了片刻,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抬手将她轻轻环住,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明明是硝烟弥漫的夜,明明风中还残留焦味,九荇却莫名地安心下来。
“我方才寻了一圈,没有伤亡,只是……”毕方这时才登上山顶,看到两人的姿势,说话声也小了许多,“有些房屋被烧毁。”
九荇退开一步,道:“谢谢师父。”
江疑点点头,转向毕方:“房屋烧毁再建便是,无妨。”
“以前也有小群游荡的魔经过,只是不知今日为何,这些魔会突然袭击山下的村落。”毕方疑道。
“此事稍后再议,先安顿好山下的村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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