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战恺终于明白,为何师父在启程伊始便栽自己做那样的事,什么横刀夺爱,原来这个提议不只是出于自家师父的恶趣,更是为了救人……
“成国国师之子,迎娶姜国公主的孙女,这门亲事,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相较于战恺的一时“想不开”,连郁是全程都保持了一贯的清雅与淡然,并没有因为蒋盛耘的言行而有所动容,更不会因此就犯了糊涂,“我们枢机库受托,千里护送药王庄千金嫁入不盈谷,最后几天的行程了,必定不辱使命,继续保持警惕,直到最后任务达成。”听他这话说得,就像是个谨慎稳重的走镖人。
战恺还是没有答话,他下意识地就不想再听人家的这些有的没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上地下的,总有些乌七八糟的是非……所以他才觉得忘途山最好啊……
蒋盛耘本就不指望人家听了自己的“苦衷”会出手相助,只要他们在紧要时刻不来帮倒忙,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如今得了连郁的表态,想来作为枢机库弟子,他们必然知晓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待入得不盈谷之后,他们二位会利落的“功成身退”吧……那么,自己成事与否最大的变数,就是剩他了……
在目送蒋盛耘离开后,连郁见着战恺那个莫名惆怅的状态,便起意说今晚上还是碰个头吧,他们两个也该是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了。
于是,就在这一晚,待众人都歇息后,他二人悄无声息地就转到了一个凌空俯瞰的位置上……毕竟是神仙下凡,即便能力有所保留不能尽数施展,但怎么说也是神仙啊……
放眼望去,不只是送嫁一行人的动向尽收眼底,就连蠢蠢欲动的长善门人等,他们的一言一行也是看得明明白白……
这下便证实了长善门的人确实没安好心,送嫁一行入得不盈谷后,是有着难料的艰险啊……
战恺越听越气,不由得恶狠狠道:“我现在就降下一道天雷,把这些不要脸的统统劈死得了!”
长善门居然和蒋盛耘暗中勾结,还有那息年衡也……简直就是要乱做一锅粥了!
连郁看他一眼,见他居然就真的在妄动法力,掌心有雷光闪亮噼里啪啦的响……连郁并没有要伸手去拦阻他的意思,只是不咸不淡道:“那倒好,你苍鹰一族,什么时候连雷赟神君的功业也能包揽了,还真是够本事的。”
天界领镇边之职的二十四神君各有所长,其中位列四大神君之一的雷赟神君,他的看家本领雷霆万钧便是顶顶厉害的雷击术,受天君钦点,此术法不仅可用于镇边克敌,更广泛应用于天界神仙的飞升应劫,以及人间恶徒的天谴惩戒。当然,若非上方授意,雷赟神君也是不得枉自使用雷击术劈在凡人身上的,否则,那就是天规伺候!
“什么‘你苍鹰一族’,如今我们同在忘途山门下,至于把你呀我呀的分得这么清楚吗?”所谓的降下天雷,战恺就是说说过个嘴瘾,如今师父尚未归为,自己哪敢如此造次。
连郁见他说话间已经收了法力,就顺着他这话,开始对他晓之以理:“是吧,你脑子也算是个清醒的,知道我们同在忘途山门下,是红未神女亲传弟子,并非等闲来历。”况且,就算师父往后归位,他们也不能对凡人说劈就劈啊!
当然,他们师父本尊是可以如此快意恩仇的,但作为弟子的他们,万万不能!
战恺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看了连郁一眼,连郁再道:“我们如今下界将师父守着,其实已经坏了规矩,只是你也知道的,我们师父一向护短,就算我们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不是天理难容的大错,师父都可以帮我们兜着,不会让我们吃太多的苦头……”
战恺嘟囔道:“这话说得,为了师父吃苦受累,那还不是应该的。”
人家苍鹰一族自打第一次神魔大战起,便光荣地成为了“万物起源”座下先锋官,数万年来,哪次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少得了他们!
连郁点头,人家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家族使命感和荣誉感,对于人家的头脑发热,连郁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每每在他头脑发热时,连郁才都会对他提醒:“为了师父,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分分清楚啊……”
“那你说什么不该做?”
“我们如今是在人间,人间的争斗各有不同,或是与敌人相争,或是与亲人相争,目的都是为了榨取更多的利益,可在旁人看来,分明,他就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何他还不知足!”
听着连郁绕了一大圈总算绕到了这事上,战恺看看连郁,就等着听他会怎么说。然后,连郁就如他所愿道:“就像这回的蒋盛耘,他的做法确实让人不耻,却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他也有着于他而言非如此不可的理由,他想要的……真的是太多了……”
战恺很想说,自己其实并非对此耿耿于怀,只是心里想不明白一些事!
“怎生如此愚蠢又如此残忍,他想做的事……”借由长善门一干人等之口,战恺得以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而在确认之后,也着实气得不轻,“弄死了蒋盛萱,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
尽管放眼五国,蒋盛耘无论品貌还是才学皆是上品,是位风度怡人的贵公子,然而,若论医家天赋,蒋盛耘比起他的亲妹妹蒋盛萱,却是远远不及的……
如若没有了蒋盛萱,那么,蒋盛耘继任药王庄无可厚非,可蒋盛萱若一日不死,即便嫁入不盈谷,也难保不会有反攻药王庄的一天,因为,若是凭借实力说话,天赋已定,后天上两者的努力不分伯仲,蒋盛耘他日对上自己的亲妹妹,是没什么胜算的……所以,对于一个嫉妒心强烈,而实力又不堪大任之人,蒋盛萱的死,对他的好处不要太明显!
更何况,蒋家少庄主的志向又岂止是一个药王庄……当年唐钊勤之事就是例证啊!
关于这些事,战恺不是自己想不明白,而是他根本不想过于明白!
连郁与他师出同门,又怎么不了解他的天真想法:“对他人有何等的好处,这个倒轮不上我们来过问,我们只需明白,五国一统这是天道命数,总得有一个契机……无疑,正邪联姻之事,就是个不错的契机。”
战恺不否认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契机,但想到之前师父栽自己的事,战恺心存侥幸的问:“你说我们师父也知晓此事的,对吧?不然怎会特意提醒我多‘关照’一下她?”若师父应允了他,将来他放手去做一些事时,尚且就有了足够的理由。
“未必!”连郁知道他心里产生了一些危险的想法,似笑非笑的打量他,“或许只是出于本能在做某些打算,对这人间的恶与美,师父自是比我们体悟得更深刻。”
战恺迎着他的目光,从他平静而坦然的目光中,战恺看不出任何希冀,也看不出任何趣兴,他从来都是这个心如止水的样子,气人!
双方僵持了片刻后,战恺突然昂首笑道:“那么,师父也就是未必不知道这事了?”战恺故意将人家的劝说另辟蹊径出一种解读方式,“我可以理解为,师父明知这事却让我去‘横刀夺爱’,师父其实是想留下她一命的,做弟子的,我们如何能够忤逆师父的心意……”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连郁挑眉:“万物终有一死,你为何如此放不下她?”诚然,自家师父是有善心的,在大有闲余的时候,师父仗义出手救下过的六界众生,不知凡几……只是,一旦这事涉及了“万物起源”,师父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更何况一个蒋盛萱!
奈何,战恺其实是未曾想到这一层的……为防人家以为他是受困于儿女私情,是因为对蒋盛萱心存思慕所以才恋恋难舍,战恺提及她时,刻意的一脸嫌弃道:“我并不在乎她嫁予何人,在我眼里,她姿色平平又如此愚蠢,她这样一个凡人,根本就高攀不起我……”
连郁一边听一边点头,并未怀疑过他所说的并非心里话:“只是……”
“只是,她不该这样去死……”
“你这天真烂漫的想法啊,你对她……”连郁话到这里时见他已听得急了眼,又要争辩什么,连郁只得改口说,“对人间万物心存悲悯,你不愧是最受师父宠爱的弟子……”
连郁一脸得意的否认:“少来,师父莫非就不宠你!”接着,战恺随口说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来,“听说,你被送到师父跟前时还是一颗蛋呢……”
连郁瞥他一眼,他还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师父将你捧在手心里养活大,待你非同寻常的亲厚,我可赶不上呢!”
他还敢说他不是天真烂漫,否则,他现在说起这些过往,这不是在存心找茬?!
连郁从来都明白,那时被灭了全族,若非自己还是一颗鸟蛋,也不至于有命活到现在了……
正当连郁开始考虑要不要一记手刀将连郁劈晕了拖回忘途山去,省得他无事生非坏了师父的大事,这时,就听战恺道:“因为师父亲自带大的雪雁需要玩伴,我才得以有幸拜入忘途山红未神女座下,要不然……”
在他停顿之际,连郁强颜欢笑打断他:“你是苍鹰一族众望所归,你们全族上下都在殷切期盼你回去继任鹰王王位……”
可惜,战恺这不甚知晓愁苦的憨厚少年啊,居然就没懂人家的意思,居然还笑道:“你少来,以为谁不知道你的鬼主意吗?我一走了,忘途山一脉不就只好由你继承了,你想得美!”
“是,我想得美……”现下,连郁转而又考虑,要不自己悄悄咪咪跑苍鹰族的老巢去一趟,让鹰王鹰后亲自过来将自家宝贝小鹰叼回去修理……
战恺尚且不知他有此打算,还以为他是故意敷衍自己,对他不依不饶:“不然呢,你故意将我支走,你自己就假清高,人家魔君愿意将掌上明珠新梅公主许配给你,你却执拗的一再推拒,若非是指着继任忘途山的……”
连郁横他一眼,再没好脸色给他看了:“你有完没完!”自己大人大量的容他呈下口舌之快,他倒是消停不了了!
战恺给他吼得一抖,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抒发完了……人家好说歹说时,自己涎皮赖脸的,等到人家已经被自己磨得耐心耗尽,自己却是心里想着不和他一般见识,脸上习惯成自然的对他赔着笑脸,十分厚颜道:“那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
话虽如此,但自从这天起了个头,接下来的几天,战恺时不时的就对连郁来上那么一句:“我说,听闻那新梅公主可是妖族里艳冠群芳的大美人,你到底瞧见过她没有啊?”
也不知他是不是基于“有难同当”的心态,因为他自己或许会因为悲悯之心为挽救蒋盛萱的性命而做些“傻事”,所以,就非要拖着人家连郁一起“犯傻”。
连郁根本懒得搭理他,然后,他就自顾自又来一句:“若是你对新梅公主有意,无需害羞,你一个眼神我就能体会到的,到时候,我替你去和师父说情便是了……”
后来,他因时不时这么折腾一下,连郁有些忍无可忍道:“那妖君所求的女婿便是我忘途山的弟子都行,从不是非我不可,想来,你也是可以的……”
对于此事,战恺未必就不知:“但师父说过的,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心疼还来不及呢,怎能被用作他人的权宜之计!”其实,当年妖君上门求婿,师父就已经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说是儿女亲事非同小可,若是双方孩子有了心意,便自会成全,不然,即便是天君求到门前,忘途山说不答应就不答应!
连郁顺势道:“是啊,所以若非我们愿意,师父绝不会逼迫我们去委曲求全……正因如此,我们又如何能因为一己私心,就坏了师父的大事!”
“你呀你……”感叹间,战恺扭头看了一眼正和人家有说有笑的自家师父……
从前看他老人家对这人间一切都是兴趣缺缺的模样,过去在登封山被神尊亲自教养的岁月啊,自家师父总是规规矩矩,端端正正,何曾敢对尊上放肆分毫……可是如今认了个“兄长”,他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呢……
让弟子们盼了这么久,这才总算能瞧出点能成事的端倪了,实在不容易啊!
思及此处,战恺含笑道:“有些波澜,不是坏事吧……你也知道的,若是风平浪静就过去了一生,我们师父这只有二十年寿数的人生,活得多没意思……”自家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师父,若是他老人家愿意过问的,必定就不是闲事了。
但连郁却冷冷道:“师父下界渡化神尊归位,从来不是为了什么有没有意思!”
战恺啧啧地歪头看了看他,念及这么长久以来的同门之谊,忍住了想要掐他的冲动:“你这榆木脑袋,我懒得理你!”说罢就摇头晃脑的朝自家师父那里溜达过去了。
“故意说那些刺激他,你就是想让他插手吧!”就在战恺高高兴兴走开没几步后,连郁的耳边轻轻地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说话的这位是谁,即便对方不曾真正露面,然而有本事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和战恺身边,又对与自家师父有关的事这样“上心”的,还能是谁!
“竹嗣神君!”不曾真正开口,连郁以心声对他做出回应。
竹嗣神君嗯了一声,依旧没有现身,片刻后又道:“的确,你是比不得他家里有鹰王鹰后给他顶着,又有世代彪炳的战功给他……”
“竹嗣神君到底想说什么?”这只大蜘蛛,从来最会挑拨离间了!
竹嗣也知道,红未座下弟子,一个二个的对自己都没好感,正好,反正自己也不在乎,还省得自己卖力哄着他:“本君就是想说,红未怎么回事,怎么就养出你这等心机深重的弟子了?”
这话若是问给战恺听,那肯定就是着急上火了,但此时此刻,连郁听着这个问题,他是自有一番道理:“是啊,师父大大咧咧,做弟子的才不得不多看顾着师父啊……”
竹嗣神君被他这个逗笑了,之后就许久不曾再同他说话。后来,连郁瞧见自家师父冲自己招手,想来是因为明天就要到不盈谷的前站了,大家要围拢一起商量点事,连郁便点点头朝那边走了过去,这时,他又听见竹嗣神君轻飘飘的冒出一句话来:“你可真是红未的好弟子呀!”
连郁微微一笑,心中回道:“自是要努力做个好弟子的,如此才不辜负师父待我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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