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洛颜垂眸，打量着眼前这个只有自己腰高的小少年：
生得唇红齿白，极其乖巧，又笑得烂漫天真，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如果不是见过他之前穿得破破烂烂的模样，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一个被家里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少爷。
纪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洛颜的神情，发现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动容，心道苦肉戏果然有用。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眼泪说来就来，马上做出了一副泪眼汪汪的委屈模样。
“仙师，您不愿意受我做徒弟，是不是也是嫌弃我？”
洛颜：“……”
“我知道自己的资质很差，连路边算命的老先生都说我是一个天煞孤星，生来就只有被别人抛弃的份儿，连人家府上的家丁都可以随便欺负我……”
“我从孤云城一路乞讨才来到幽京，整整两天滴水未进，要不是恰逢遇到门派的师兄师姐们下山招徒，恐怕饿死在哪个巷道旮旯里了别人也不知道……我知道自己的命比路边的野草还低贱，可是……哇！可是我也想努力活下去，保护我在意的人啊……”
苦肉戏唱到最后，他还真的哭了出来，顺势抱住洛颜，眼眶泛红，泪水直流，看上去既可怜又委屈。
洛颜：“……”
她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纪凌偷偷地瞄了师尊一眼，发现她的脸色非但没有同情，似乎还有些不太好看，一拍脑门，心里暗叫不妙：自己只顾着抱着师尊哭了，完全忘了师尊有洁癖！
怎么忘了这一茬？洛颜是最爱干净的，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弟子抱着哭，雪白的衣衫上还蹭了他的眼泪，不得把自己给活埋了？
他当机立断，立马松开洛颜，笨拙地用衣袖去擦拭上面湿润的泪痕，歉意地垂着小脑袋，支支吾吾道：“……那个，抱歉啊仙师，不小心把您的衣服给弄脏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生怕惹恼自己的样子，洛颜抿抿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脸上突然被一块柔软的东西盖住，纪凌微愣，拿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精致的锦帕。
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把你后面的那句话收回去。”
洛颜看着他，语气依旧温凉浅淡，神色却是极少有过的认真：
“你记住，没有谁生来该就是低人一等的，谁都可以看轻你，唯独自己不可以。”
树林里，忽然传来“沙沙”的响声，是风动。
纪凌微愣，吸了吸鼻子，收回眼泪，认真说道：“仙师，我记住了，那您答应收我为徒了吗？”
洛颜：“……”
这小娃娃为什么一定要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洛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蹲下来，看着小少年尚且稚嫩的脸蛋，问道：“小家伙，你认识我吗？”
纪凌用力点点头：“认识，您是灵渺阁阁主，是卿寒长老。”
洛颜道：“……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从不收徒弟的。”
纪凌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又点了点头：“知道啊，可是秋师伯说您一开始本来是打算收我当徒弟的。”
“……”
“哈哈哈——小娃娃悟性不错嘛，我喜欢！”
一道爽朗的笑声忽然从后面传来。
二人回头望去，却是一名身着松青劲装的汉子正靠立在树梢上，双手抱胸，嘴里嚼着一根草，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戏。
那汉子生得肩宽背阔、剑眉星目，眉宇间一股凛然的英气衬得他气度不凡，颇有几分江湖侠士的豪迈之气。
“小颜子，我瞧着这小娃娃心性不错，又机灵讨喜，你干脆把他给收了，反正家里有个能说话的伴儿，横竖也不吃亏。”
“……”
洛颜抬手轻挥，一道莹蓝光刃便自她的袖口飞出，疾掠树林而过，带起一阵裹挟着凉意的冷风，惊得鸟儿四处飞窜，树叶簌簌而落。
然后，那汉子脚下踩着的树枝，须臾之间就出现一道整齐的裂痕……
“砰！”
汉子猝不及防，一脚踏空，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树林的灌木丛里，发出一阵闷响。紧接着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怒骂：
“姓洛的！老子不过就是多了两句嘴，你至于这么打击报复吗？！”
纪凌：“……”
洛颜收回手，轻拧着眉道：“你跟来做什么？”
“呸！”汉子吐出嘴巴里的草，大手拍掉衣裳上的泥土，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玉容姐让我来瞧瞧情况，老子才不来呢。”
他口中的“玉容姐”，正是先前的紫衣少妇，苍冥山派掌门夫人，仙乐阁阁主颜玉容。
说着，他还朝纪凌抬了抬下巴。
纪凌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可乖巧地道：“元烨长老好。”
赵明修眉梢微挑：“你认识我？看来果真是个机灵鬼。小家伙，洛卿寒不肯收你，不如拜在我门下如何？雁回阁能教给你的东西，肯定比她的灵渺阁多。”
纪凌：“呃……”
虽然，他并没有要去雁回阁的打算，可是……
赵师伯，您这样当着师尊的面挖人墙角，真的好吗？
他下意识去看洛颜的脸色，却发现后者面色平静，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想要收了便是”后，就转身离开了。
纪凌急忙追上去，从身后死死抱住她，不依不饶道：“仙师，您不要我了吗？”
“……”
洛颜道：“松开。”
纪凌连连摇头，手上的力道更紧了些。
不放，他死也不放。
洛颜抿唇，手心微转，凝成一道转移术，准备抽身离开。却无意瞧见了小家伙泛红的眼尾，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她微微一怔：“你……”
死缠烂打的明明是他，怎么到头来却好像是被自己给欺负了一样？
纪凌抱着洛颜的手仍然没有松开，闭上眼，闷声喃喃道：
“我很乖的，不会惹您生气，也不会闯祸让您操心，还可以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什么都听您的，只是师尊……您别不要我。”
五岁大的小娃娃，身材比一般的孩子要单薄瘦小得多，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决和诚恳，懂事得让人心疼。
洛颜沉默。
赵明修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被感动得语无伦次，用帕子直抹眼泪，幽幽地望着洛颜，目光里说不清楚羡慕嫉妒恨哪个更多：
“你还可以有个可以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听话又省心的弟子，我阁里的那群小王八蛋一天天的净给我找麻烦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修炼什么都不会，让我操碎了心。小颜子，这娃娃都开口叫你师尊了，你还不收他为徒，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洛颜淡淡道：“那我叫你一声儿子，你是不是也该孝敬我？”
“……”
艹！赵明修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洛颜看了一眼泪眼汪汪的小家伙，默了默：“跟着我修行，会很累。”
纪凌一愣，心下一喜，连忙摇了摇脑袋：“没关系，我不怕累。”
只要师尊肯收他，他的就什么都不怕。
“灵渺阁常年冷清，你没有可以说话解闷的人。”
纪凌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天真道：“不是还有师尊吗？”
“……”
洛颜把他从身上甩了下来，冷冷道：“我脾气不好，对孩子没耐心，也不会照顾人。”
纪凌却知道她说这番话意味着什么，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连眉梢眼角都带着得逞的笑意：
“师尊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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