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几人走了进去。门后是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一侧摆放着一条不锈钢长椅,就像在地铁站里常看到的那种。天花板的四角有橙黄色的反射光透出,把屋子照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就在几人茫然无措之时,一个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一个女声,听起来像是真人发出的声音,而非电子合成音。无法判断声音的方向,整个房间都在声音的笼罩之下。
这女声说,请大家坐在长椅上。孙剑竖起耳朵,贴在一面墙上听了听,说,这墙后面一定有隐藏的音响设备。说完,又大声喊道,你就是大祭司吗?等了片刻,没有人回答。姜宇航说,我们先坐下吧。孙剑说,好,坐就坐,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几人在长椅上坐下,宽度正好合适。
就在这时,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屋顶四角的灯光也熄灭了,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孙剑正想站起来,但却被人拉住了。张霖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说,先别动,等等看。接着,几人前面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光。从微弱到明亮,光线逐渐构成了一幅沙漠地区的俯瞰图像。看来,这墙壁实际上是一个显示屏。孙剑说,搞了半天,是让我们看电影。
画面转换,影像动了起来,开始有动物和植物出现在镜头里,最后终于出现了人。画面里出现的是一座装饰华丽的建筑,钻石镶嵌了一整面墙壁。在众多士兵的守卫下,一位身穿军装的黑人男子沿着红毯一路前行。在他的身后,跟随着十三位身着盛装的女人,和三四十位年龄大小不一的男子,从几岁到二十多岁。在红毯尽头处是一把很大的椅子,椅背和扶手都是用黄金塑成。当那人走到椅子前,转身坐下后,军乐队立刻奏响了欢快的音乐,两旁簇拥的人群则发出欢呼之声。孙剑皱着眉头说出了一个名字,但其他人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孙剑便补充道,这是一个非洲国王的名字,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是当时那人在国内举行登基大典的画面。事实上,孙剑对这人相当熟悉。在国安局待了这么久,他多少也对国际政局有所了解,而这个国王又因其暴戾的性格,在国际间声名狼藉,所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时,视频里响起了画外音,简单说明了画面中的人物和正在进行的事情,和孙剑刚才所说完全一样。不过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跟在国王后面的那十三位女子都是他的妻子,而后面的一大群人则是他的儿子们。接着,镜头画面拉开,移动了一段距离,再重新聚焦,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顿时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场景。连月大旱,田地龟裂,粮食枯竭,地上躺着大量动物尸骨。树木的叶子全都不见,连树皮也被扒光,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主干,像旗杆一样直刺天空。一群瘦到畸形的孩子被放在一张长长的塑料袋上,旁边的父亲手里拿着一小碗粥,凑到一个孩子的嘴边,但那孩子已经闭上了眼,再也无法张开。这时,镜头再次转动,对准了不远处的军用机场。在这里,联合国援助的粮食和医疗物质被源源不断地装上一辆辆卡车,驶向这个国家唯一的城市,驶向那座富丽堂皇的建筑。
孙剑砰的一声把手砸在长椅扶手上,骂道,畜生!虽然早就知道现实很残酷,可亲眼目睹这一场景,仍然给人带来强烈的震撼感。连他都这样,其他几人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有胡一杭疑惑地问,怎么了,放的是什么?孙剑说,你看不见也好,免得糟心。这时,画外音又出现了,介绍说这是十年前的场景。接着话风一转,说我们再看看这个国家现在的处境。画面立刻发生了转换,连色调都变得明快起来。看得出来,镜头下的城市还是之前那个城市,但现在人们的脸上明显有了笑容,身体也壮实了很多。之前金碧辉煌的建筑,现在已经不见踪影,变成了一座普通的混凝土小楼。从机场运来的粮食和其他物资,也不再径直运往皇宫,而是通过众多新修的公路,散发到全国各地。最后一个镜头对准了皇宫前的大广场,这里有众多人群聚集,看上去正在举行某种仪式。人群中央是一个高大的篝火架,熊熊烈火正在燃烧。
看到这里,每个人都沉默下来,陷入了思索。近些年来,火神教在一些非洲国家逐渐兴起,这是张霖曾经查到过的,但他并不知道这火神教竟然给这些国家和它们的人民带来了如此巨大的改变。如果这背后都是维持会在主导,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自从发现维持会在打压自己的研究后,他心里一直对其有着强烈的恶感,而且随着时空裂缝的研究逐渐深入,他开始坚定的认为其背后一定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一种邪恶的、绝不可公之于众的目的。但现在,这一切都开始动摇。刚才的影像资料看起来并不像虚假的,而且他直觉地感到,画面中呈现的这些改变的确发生了,因为这正好解释了火神教在非洲国家能够快速兴起的原因。
第一个短片结束了。在短暂的黑屏之后,屏幕上开始放映第二个短片。片子的叙事方式和刚才如出一辙。首先是一片狼藉的战场,烈火烽烟,手持冲锋枪的男人,头带黑纱的女人。坍塌的城市建筑,浸染着鲜血的废墟瓦砾,逃难的人群,尖锐的铁丝网。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哪里,也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漫长的战争与仇恨。因此,当画外音解释这一切的时候,孙剑甚至觉得这些解说有点多余。接着,像刚才一样,画风一转,一切都改变了。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枪炮,在废墟中重建了城市。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个宗教派系的信徒,现在却手拉着手,一起围绕着篝火舞蹈。孙剑皱着眉,刚想站起来说这不可能,但立刻又想到了什么,顿时长吸了一口气。原来那都是真的,他喃喃地说道。
接下来是第三个影片。一开始出现的画面是一群密集分布的住宅楼,楼与楼之间的距离近到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对方的窗户。画面一出现,几个人就立刻认出这肯定是国内的某个一线城市,因为布满墙壁的广告语和灯牌都是他们所熟悉的。姜宇航说,这是哪里啊?张霖说,看上去像深圳。孙剑说,不对,你仔细看这字体,是繁体字。张霖说,哦,我知道了,那离深圳也不远。画面逐渐接近大楼,最后从一个窗户钻进了一间屋内,应该是用无人机拍摄的镜头。然后,镜头的方向一转,屋内的陈设和布局顿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镜头所在的这个房间很小,看上去也就一个普通厕所的大小,而且其中的确放了一个马桶。可奇怪的是,就在马桶的旁边,竟然出现了一个燃气灶,上面放着一个铁锅,锅里还残留着一些食物残渣。在马桶的正上方,则有一个淋浴喷头,很难想象洗澡的时候是要坐在马桶上还是站在上面。在与马桶和燃气灶相对的房间另一侧,安放了一张狭长的单人床。床宽不超过两公尺,一伸手就可以够到马桶盖。床的上空也并没有闲置,安装了一个订制的置物柜,柜子底部距离床面不到一米,大概刚好让人可以在床上倚坐着,但绝对无法站起身来。此外,房间里还有抽油烟机、一个小冰箱、一个简易衣柜,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整个房间里找不到可以舒服站立的地方,光线也很昏暗,极其压抑。姜宇航说,如果让我住这样的地方,我估计会憋闷死。孙剑说,谁想住啊,无可奈何罢了。与之前不同,画外音这次没有介绍这是哪里,大概也知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画面又跳转了几个其他的位置,楼里每个房间几乎都是一样的狭窄压抑。接着,画面上闪过“五年后”的全屏字幕,场景不出所料地再次发生巨大改变。之前的笼屋公寓已经推倒重建,呈现在画面中的是一栋栋清爽整洁的新楼盘,镜头推进去一看,屋里宽敞明亮,再也不是之前那囚屋一样的景象了。孙剑说,太假了吧,这新房的钱谁出的?但影片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给出了一个熟悉的场景。在新小区的中央广场上,所有的业主都围坐在一起,双手合十,朝着中心处的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祈祷。
至此,三段影片全部结束。房间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孙剑嗤笑一声,对着墙壁大声说道,你给我们看这些东西干嘛啊,洗脑吗?墙壁并没有回答。张霖突然一脸认真地问孙剑,你觉得这些影片是真的吗?孙剑本来想说,都是骗人的,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道,有一定的真实性,但或许是牵强附会,把别人的功劳揽到自己的头上。姜宇航说,我觉得第二个影片最不可信,一千多年来的宗教分歧和现实的地缘矛盾叠加在一起,可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这一段影片肯定是虚构的。话音未落,之前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她说,不,这都是纪实影片,绝无虚假。姜宇航说,你怎么证明?女声想了想,说,我可以让你们去那里亲自看一看。姜宇航说,那你是要放我们离开了吗?女声没有回答,而是说,请沿后门继续走。几个人转身一看,后方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门。门的材质和墙壁一样,一旦关上则严丝合缝,难怪几人之前没有看出来。众人没有选择,只有按照指示,一个一个走进门内,继续前行。
经过一段漫长而弯曲的走廊后,几个人来到了一个新的开阔处。这里是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其中空无一物,但在房间的左右两个方向上各有一扇小门。门的材质是暗黑色的金属,看上去颇为厚重。那个女声又出现了,似乎音响系统无处不在。她说,左边的门是通往非洲板块的,右边的门是通往亚洲板块的,请你们选择一个门走进去。听了这话,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剑指着左边的门问,你刚才说,从这门进去,能到非洲?女声回答说是。孙剑说,门后面是机场吗?女声说,不需要机场,门后面就是非洲。孙剑说,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在亚洲吗?女声说,没错,这个房间所在的位置是在中国西南地区。孙剑说,我明白了,你想说的是,这是一道任意门,对不对?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声很快就停止了,因为他发现张霖和姜宇航都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样子。孙剑说,怎么着,你们不会真的相信这是任意门吧?姜宇航说,本来我是不应该相信的,但你想一想,我们为什么可以在一分钟之内从地表移动到地下两千公里深的地幔层呢?孙剑说,胡扯,我们现在最多就在地下几十米。姜宇航说,那你怎么解释环境重力和温度的变化呢?孙剑说,这是他们在故弄玄虚。你们都是科学家啊,这个世界上,有哪种技术可以实现这样的高速移动,有吗?根本不可能嘛!这时,张霖突然说话了。他说,有的。孙剑看向他,问道,什么啊?张霖说,时空裂缝。
不知不觉中,姜宇航已经走到了左侧的门口。他屏息凝神,抓住门把手,拧动,然后缓缓拉开。其他人见状,立刻转过身来,盯着门口看。门终于完全拉开了,可是后面只是一个普通的走廊,墙壁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几人走进去,沿着走廊往前,拐了一个弯,顿时停住了脚步。他们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一个极为标准的圆形边界,突兀地截断了走廊,像一个大门洞,黑乎乎的,其中什么也看不见。张霖小心地走到边界旁边,脱下外套,向里面甩过去,再拉回来。衣服没有任何损伤,看上去并无危险。孙剑更大胆,直接把手伸进去,然后再拿出来,看了看。什么感觉,姜宇航问。孙剑说,没什么感觉。张霖见状,也伸手进去,放了十几秒钟才缩回来。那边似乎更凉一些,他说。见没有什么危险,姜宇航也大胆地试了试,确实更凉。他笑着说,看来这会儿非洲的气温比亚洲要低一点。张霖说,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可是在地幔层啊。他把食指含在嘴里,然后举在空中感受了一下风向,然后说,风在往我们这边吹。姜宇航说,正常,那边的气压高一点嘛。然后又打趣说,不要小看这风,这可是从非洲吹到了亚洲的洲际风。张霖倒是很认真地回应道,确实,这可是地球环境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气流通管道。好在它的流量不大,要是流量足够大的话,或许能改变全球气候呢。
孙剑对这风并不感兴趣,他鼓起勇气,一下子整个进入了边界里面。张霖见了,也立刻跟上。姜宇航回头看了看胡一杭,说,你怕吗?胡一杭说,不怕。姜宇航说,好,那我们一起进去。说完,拉着胡一杭的手,一起迈了进去。在下一瞬间,他们立刻便从边界的另一侧走了出来,似乎这个黑色的圆洞没有任何厚度一样。眼前是一个同样的走廊,建造风格和之前完全一样。
张霖回头看了看刚钻出来的姜宇航,说,你们在裂缝中看到什么了吗?姜宇航说,什么也没看到。张霖说,是啊,可惜了。我本来以为可以亲眼看到裂缝内部的状况。姜宇航疑惑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如果这真的是时空裂缝,你应该很清楚,任务物体都不可能置身其中——包括我们的身体,所以你绝不可能看到任何东西。张霖说,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是这里面有一个大问题。无论在哪次实验中,穿过时空裂缝的物体——比如一根细铁丝,从裂缝另一侧伸出来的位置,都位于其原有位置的正前方。或者说,裂缝两侧的细铁丝,虽然中间是断开的,但它看起来仍然是笔直的,而不会因为裂缝的存在而产生弯折或者错位的效应。同样,裂缝也不会改变其两侧电子云的分布形态,也就是说,电子如果穿过裂缝,其速度的大小和方向都不会发生改变。姜宇航说,没错,我们很早就发现,裂缝并不会改变穿越它的微观粒子的运动状态,惯性定律仍然成立。张霖说,这正是问题所在。设想一下,如何让物体实现从亚洲到非洲的瞬间移动?如果完全由惯性主导物体在裂缝另一侧出现的位置,那么一定要有一个贯穿亚洲和非洲的巨大裂缝,而且这个裂缝必须是笔直的,不能出现一点弯曲。因为一旦出现弯曲,物体就会从弯曲处冲出裂缝,而无法到达最后的终点了。你真的认为存在这样的裂缝吗?姜宇航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说,不太可能有这样的裂缝。张霖说,我的看法和你一样。所以,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并不是时空裂缝;其二,它们可以改变物体在裂缝中的移动方向。
这时,孙剑突然插嘴道,还有第三种可能。张霖说,是什么?孙剑说,没有瞬间移动,这里不是地幔也不是非洲。全都是假象,骗人的。姜宇航说,这个很简单,我们出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走到一个拐角处,发现前面出现了一扇门。旁边有一个按钮,按钮上有一个向上的三角形箭头。看上去像一台电梯,张霖说。姜宇航直接按下按钮,门立刻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封闭的小空间。所有人都进去以后,门缓缓关闭,墙壁上随即亮起了熟悉的荧光,正像他们之前在下降的树洞中看到的那样。接着,墙壁蠕动起来,把整个空间向上方挤压过去。所有人又坐了一遍这种奇特的升降载具,只不过这次是上升。大约一分钟后,蠕动停止了。
门开了,孙剑第一个走出门去。门口所在的位置同样是一个树洞,而且仍然是榕树。张霖想起了曾经查到的一些资料,上面显示生态维持会在全球各地大面积种植榕树。现在他大致能够理解这样做的原因了。榕树是构建时空裂缝网络的重要依附体,这个网络的庞大与复杂,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几分钟后,孙剑重新回到了门口。他对张霖说,你说得对,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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