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他们住得很远吗?
我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期待的是我终于也要见到我的爸妈了,害怕的是我爸妈真的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因为我是个不祥的人,我爸妈不要我。
四舅奶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找人问完路,就拉着我匆匆往一个方向走着,我惴惴的跟在她身后,也没多问。
七拐八扭的跟着四舅奶奶走过几条街,四舅奶奶带着我在一个大院子前停下,高高的院墙,镂空雕花大铁门,铁门两边的各挂着长长的白底黑子的木牌子,牌子上写着“云山县第一国棉纺织厂”的字样。
四舅奶奶跟门卫处沟通后,领着我进了大铁门。
地方很大,进门后是一条两车宽的水泥路,路两旁种着水桶粗细的法国梧桐,风一吹,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倒是觉得凉快了很多。
我撒开四舅奶奶的手,跳起来去够低处的巴掌形树叶,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树,山上常见的是枞树和狗骨刺。
有灯光从身后打来,摇摇晃晃的,带着尖锐的叮铃声。
“喂!喂!让开,前面的让开啊!喂——”
我还来不及回头,只觉得腿肚子猛的一疼,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上,一个趔趄摔倒在水泥地上。
膝盖和手肘传来燎燎的刺痛。
身后“哐当”一声,伴随着一记男声的“哎哟”尖叫刺入耳膜。
“囡囡,摔到哪儿了,给奶看看!”四舅奶奶一脸心疼的在我身旁蹲下。
“喂,你们是哪儿来的乡巴佬,怎么走路都不会啊,好狗不挡道不懂吗?”
我回过头,说话的是一个有些胖的男生,圆脸,白皮肤,看着跟比我大些,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身上的花衬衫特别抢眼,给人一种流里流气的感觉。
我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习惯性漠视,转过脸搂起裤腿看自己的膝盖。
“哎,你这土狗还挺狂是不,我跟你说话呢,你瞪谁呢你?”
那个男生突然将扶到一半的自行车往地上一摔,转身冲我和四舅奶奶气势汹汹地走来。
我懒得抬头看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明是他从背后撞到我,不道歉不说,倒像他占了多大的理似的。
如果声音大就占理,我们村的驴早就统治了全世界。
膝盖破了好大一块皮,沾着沙粒往外渗血。
我轻嘶了一声,抬头看向四舅奶奶,“奶,疼!”
那男生冲到我们面前,见我和四舅奶奶都不理他,竟抬脚踢到我腿上,大声道:“乡巴佬,聋了是不?不就破个皮儿吗,我告诉你,我那自行车可好几百”
四舅奶奶见他踢我,瞬间怒了,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这后生娃还讲不讲理了?撞到人还得劲了?”
“老东西,要不是她我能摔吗?还跟我说理,一把年纪了,脸呢?不赔我的车,我连你一起打!”
说着反手推了四舅奶奶一把。
四舅奶奶趔趄着往后退,我顾不得自己的膝盖,赶紧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扶住她。
冷冷的看向那个男生,握着手电筒的掌心硌得生疼,我咬牙看向那个男生:“你给我奶道歉!”
也许是我的表情过于狰狞,也许是我的声音过冷,他竟僵硬着朝后退了一步。
“你他妈的害得我车摔了,这个老东西还敢指着我的鼻子,你们以为”
“你道不道歉?”
“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啊,还让我道歉”那个男生往后退了一步,依旧梗着脖子道。
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么大的怒火,不等他说完,松开四舅奶奶两步扑上去,抡起手里的手电筒就朝他头上砸去。
“啊——啊——救命啊,杀人了——妈——妈——”
那个男生竟杀猪般的嚎叫起来,抱着头就跑,我刚追了两步就被四舅奶奶喝住。
“囡囡,回来,别给你爸妈惹事!”
我悻悻的走回四舅奶奶身边,突然有些想回家了。
“奶,县里的人都这么欺负人吗?要不,我们回去吧!”
四舅奶奶叹了口气道:“囡囡,你爸妈住这里,以后你跟着他们,就也是城里的姑娘了。”
“奶,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傻孩子,奶老了,以后,你还是要跟你爸妈一起的,走吧。”
我牵着四舅奶奶的手往前走,一开始的那些许期待劲儿,突然全没了。
刚走几步,对面路上远远走来三个人,女人尖而脆的咋呼声传来,像是菜刀敲击着破锅般刺耳。
“哪儿呢?哪儿来的乡巴佬欺负我家大宝,看我不去撕了她!”
我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四舅奶奶。
“咦,这是”四舅奶奶安慰的拍了拍我的手背,自言自语道。
“妈,就是她们,就是这个老不死的和这个”
三个人走到近前,最前面的正是刚刚被我一手电筒砸到脑袋的男生,身后跟着一对中年男女,应该是他爸妈。
男的身材瘦长,长脸,眼睛很大,却没有多少神采,穿着白衬衣。女的黑胖,学生头,怒着一张脸,越发显得脸上肉鼓鼓的,穿着一身半旧的工装,灯光下看不出颜色,也许是灰色,也许是浅蓝色。
“大宝,住嘴!”中年男人突然出声喝止,紧走上前两步,带着几分尴尬的对四舅奶奶道;“四舅母,您怎么来了?”
接着又看了我一眼,犹豫着道:“这是灵儿?您老带她来这儿干嘛啊?”
回头又看向那个中年女人道:“翠芬,别嚷嚷了,是四舅母呢!”
“四舅母?”
中年女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看向我和四舅奶奶满是怒容的脸上添了更多的惊诧警觉。
“你带她来县里干嘛?去年建国不是给您汇了一千块钱吗?”
女人说着还回头瞪了一眼中年男人。
“囡囡这不是要上中学了嘛,得来县里上学啊,就带她来了。囡囡,快,这就是你爸妈,快叫爸妈!”
四舅奶奶拉了拉我的手,将我往我爸妈面前拽。
“爸,妈,这乡巴佬谁啊,我疼啊,我这脑门都破皮了!”
我正尴尬着怎么开口,一旁叫大宝的男生突然哀嚎着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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