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不稀罕往楼上挤,他们喜欢园子里的雅间,是那种每间房子隔着花圃的雅间。
他们不喜欢吟诗作对,只喜欢好酒好菜。
他们不会温文尔雅,只会窃窃私语。
这些人不在乎花点小钱,所以,老板和小厮都会很特别的招待。
菜务求精美,酒务求贵有所值。
配备专用的茅厕,安排精明能干的小厮在雅间外等候,闲杂人等不让靠近这里。
所以,进这种高级的雅间,此时的风云芳连想都不敢去想。
所以,此时风云芳面前的桌上,都是凉了的菜和酒。
所以,桌上就是一碟最便宜部位的炒卤猪头肉,再有就是一壶酒和一碟油炸花生。
所以,也就没有人理会风云芳这样子的一个人。
风云芳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无视的这种感受,此时体会到了,他就想起两万两黄金的镖银来。
有名有姓的土匪大寨都认识,自然不会来劫。
要说是一些江湖悍匪,也说不通。
走的是暗镖,明面上是一些普通的布匹,而且接受镖银到出发的时间间距很短,不可能走漏消息。
然而,偏偏还是遇上了劫匪,是那种连人都没看清就栽了的劫匪。
是什么人劫的镖呢?风云芳想过。
绿林道上的人物,不管是山寨的人物,还是四处游走的悍匪,都不能和这几个劫匪的实力相符合。
所以,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劫匪是何许人也。
是谁走漏了消息呢?风云芳也想过。
三位镖师也就知道押的是两万两黄金,至于雇主是谁,镖银押到哪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而且这三位镖师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好兄弟,在出镖前都没离开过镖局,不可能是他们所为。
而韦知州和贺捕头这两个人,都是在一桌酒席过后,做作表面工夫的验镖,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底细。
所以,风云芳至今都想不明白是谁走漏的消息。
两万两黄金,数量太过巨大,风云芳就算变卖家产,再向朋友借,也还不上十分之一。
心里后怕,人就食而无味,酒如苦药难咽,睡觉时老做恶梦。
以至于,没几天的时间,他的脸瘦得如刀削,眼珠深陷无光泽,就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要不是有一根铁棍倚靠在墙上,别人就会把他当作痨病鬼看待。
万念俱灰时,人都会往死胡同里走。
风云芳也会这样,他昨天就做过,是第一次,而且是未遂的那种。
他找了一棵大树,在一根大树枝上挂上一根麻绳。
虽然是第一次,但给绳子打死扣这种手法,他竟然不用反复练习就会了。
上吊这种事情,有人愿意教,但绝对没人愿意学。
风云芳不用学就会。
并不是因为他聪明绝顶,无师自通。
只是这种事情,他从小就听说过,也曾经见到过。
无非就是把脖子套进去,再把脚下的石头踢掉,然后就不用去操心任何事情了。
当然,还会有一个过程才会踢石头。
一般都会流眼泪,一声一声的哀叹。
更甚者,就会大吼。
大多都是吼些“老天,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或者“老天,我命好苦!”此类的话。
风云芳也不例外,他吼完后才把石头踢掉的。
正当他拼命蹬腿的时候,一颗石子打断了绳子。
风云芳摔在了地上,连救自己的人是谁都不去寻望,就是好几句的“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他此时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死了,什么两万两黄金,什么亲朋好友,什么家人,都与自己无关。
突然被人救了,人的心里在舍与不舍间左右煎熬,导至一下子就嚎啕大哭起来。
刚开始时,风云芳就像受委屈的小孩子哇哇哇大哭,简直是以泪洗面。
但他哭着哭着,就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再过一会,他发觉救命恩人没有出现,也没有说话,他就哭不出来了。
也就此时,传来了说话声:“别急着死啊!”
当时,风云芳就愣住了。
不是应该问“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要寻死呢?”这一句吗?
在风云芳的记忆里,救人者都大概是这样子问的。
不理解,自然而然就疑惑。
他向来声处望去,想看一看救命恩人的模样,又无法看得见。
风云芳只好眼神呆呆的向来声处哀叹:“我不得不死!”
救命恩人跟着就说:“不就两万两黄金嘛!”
真是语出惊人吓醒人,风云芳一咕噜站起来惊愕得问:“你是谁?”
几十秒过后,就是没有得到应答。
他又问:“你怎么知道两万两黄金的事?”
十几秒过后,还是没有得到应答。
风云芳忍耐不住急切的心情,他抬起脚试图走过去找到此人。
就刚刚要把脚落下的时候,对方说道:“你要是走过来,就别想找得到两万两黄金。”
一下子,风云芳就被这句话吓得赶紧把脚收回,继而苦苦得哀求:“恩人,你帮帮我吧?”
隐藏着的人却问:“你相信我吗?”
一个救命恩人没理由不信他;一个别无选择的人更没理由不信。
风云芳只是愣了一下,就猛的点头回答:“我相信。”
隐藏着的人嗯一声说道:“去望江楼等龙羽诚。”
听了此话,风云芳不禁喃喃一声:“龙羽诚?”
他似乎猜到了所指何人,不由得睁大眼睛急盼的求证:“恩人,是三塘县衙那个龙捕头吗?”
等了些许,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风云芳又大声喊:“恩人!恩人!……”
他连续的喊了好几声,却还是听不到回答的声音。
可以确定人已走了。
自我猜测,恩人是有隐情而不与自己相见。
想到恩人所说的人,风云芳已认定是三塘县衙的龙捕头,在他脑海里一时挥之不去‘龙羽诚’这个姓名。
之所以一直没想起这个人,只是他自己与龙羽诚没有交情。
之所以认定此人,只因龙羽诚这个姓名在莲花州地界,简直是家户喻晓。
他有一个很长的绰号,又似乎是好几个绰号。
简单的说,每一个人传的都不一样,但每一个人都认定自己是对的。
他是一个办案高手,而且功夫深不可测。
无论多难的案子,只要到了他的手里,都可以查得水落石出。
风云芳太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帮助,他也太想早早见到这个人。
风云芳就靠近窗户边坐着,从五楼往下望,几乎可以将园子下面一览无余。
每一个人的进或出,他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然而,等的人竟迟迟未出现,似乎老天故意要再折磨自己一段时间。
风云芳已是有些心灰意冷,但他还是看着下面。
正在此时,猛听得嗖的一声,又是哐当的一声,在他扭头想看是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风云芳就看到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
下意识的要去拿铁棍,又很快的把手收回来。
窗户被人撞烂,突然进来两个人,文人们吓得是慌慌张张往楼下跑。
这么大的声音,掌柜听见了,又看见了。
是谁搞破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吩咐小厮赶紧去逮人索赔。
小厮也想趁机多要点,自是铆足了劲像坐着火箭往楼上跑。
来到五楼,小厮一看见窗户被弄得破烂不堪,立时是大声呵问:“是谁弄坏的?”
卡尔挺诚实,直接就回答:“是我。”
小厮向卡尔看去,立时吓得退后两步。
在这里,小厮也是有脾气的人,一下子他就瞪眼问:“你为什么要弄坏窗户?”
卡尔也瞪着眼回答:“一不小心就撞坏了。”
占着理,小厮一点也不惧怕,他两手往腰上一叉,瞪着眼就说:“赔钱!”
卡尔也如此这般叉着腰,瞪着眼问:“赔多少?”
小厮眼珠转了转后,伸出一个巴掌就说:“赔五两银子。”
卡尔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一下子就揪住小厮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就问:“再说一遍,赔多少?”
小厮两腿用力蹬,又用两只手用力掰,就是挣不脱卡尔这只大手。
他有些慌了,他赶紧说道:“赔四两银子也行。”
卡尔又把小厮举高了一些,再问:“赔多少两?”
小厮更慌了,他赶紧改口道:“赔三两银子就行。”
卡尔呵呵两声,揪着小厮左右来回晃几下后,又问:“大点声,赔多少?”
小厮慌得想要哭,讨饶似的说:“赔二两银子也成。”
卡尔呸的一下,直接就把小厮给扔在了地上,竟疼得小厮哎哟大叫。
吃疼的小厮不甘心,竟撒起泼来,两脚蹬地,两手捶地,哭嚷嚷的喊:“快来人啊!有人打坏东西不赔钱,还打人!……”
楼下的食客听到了也不敢上来,只是挤在下面的楼梯口往上看。
这一闹,掌柜和几个小厮就从楼下赶了上来,又被卡尔一嗓子给吓得退了回去。
卡尔真想一脚踹死这个小厮,可又不屑于杀死这样子的一个人。
他气恼的对小厮说一句:“赔给你就是了。”
小厮听了,立马不哭不嚷,只不过他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在期待。
嘴答应得痛快,可卡尔一文钱都没有,他看向自己的大哥。
龙羽诚也看着卡尔耸耸肩。
这一幕都看在了风云芳的眼里。
他作梦都想不到,与此人竟是这一种方式相见。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堂堂的捕头,竟然二两银子也拿不出。
换作以前,就这二两银子,风云芳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就拿了出来。
可此时的风云芳也没多少银子,而且还急需一大批金子。
也许是上天给自己最后一次考验吧。
也许是命中注定要这样与此人相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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