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太上皇朱钦德去世。

    太上皇驾崩的国讣在半个时辰内通告了在京各衙门官员。

    申牌时分,大雪纷纷扬扬,乾清宫广场的雪地上跪满了七品以上戴孝的京官,一片号啕!

    太医诊断为过量服用丹药,算是寿终正寝,灵堂就设在坤宁宫里。

    偌大的灵柩就停在正殿中央。

    这时的坤宁宫,一片死寂。

    除了元春和吴贵妃因为怀有身孕不能进灵堂,以王太后为首的后宫嫔妃一个个身着孝服默默地跪在蒲团上。

    义忠郡王硬着脖子跪在棺材旁,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朱武城。

    朱武城两眼闪着光,也定定地直视朱大康。

    朱大康说话了:“成者王侯败者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是,陛下不能将皇祖父殡天的罪责安到我的头上,你恶心人也得有个度啊!”

    众人都是一怔,瞪大了眼睛向永安帝朱武城望去。

    “放肆!”

    朱武城终于忍无可忍了,“若非是你,太上皇会明知危险还过量服用丹药?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太上皇殡天你难辞其咎!”

    被朱武城这么一说,朱大康忽地站了起来,仍然硬着脖子盯着朱武城,大声说道:“陛下非要这么说,我无话可说。但是请皇上不要忘了,太上皇为何会病重,又是谁害得太上皇晚年不得安生?陛下非要把这个罪安到我的头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突然,一阵雪风吹过,殿门口的灵幡哗哗地直响。

    朱大康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跪倒在地,大声号哭起来:“皇祖父!皇祖父!您看看,您看看呀.....您尸骨未寒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迫害蜀王一脉了......嗬嗬嗬.....您的担忧成真了......您慢走,不孝孙陪您来了.....”说着用头死命地撞击着摆在大殿正中的金漆楠木棺材。

    福王和公主、嫔妃们一个个吓得跪在那儿眼露惊惶,呆呆地都也不敢动。

    只有王太后怔在那里无声落泪。

    朱武城一张脸气得煞白,声音也有些颤抖了:“来人!来人!”

    董山闻声将手一摆,率领四名提刑司太监跑了进去。

    众人无不失色。

    朱武城目光阴冷地向他们一扫:“还不拉开!”

    “是。”四名提刑司太监对望了一眼,一齐走向朱大康,弯下腰去:“郡王,失礼了。”说着便将朱大康架了起来。

    朱大康这时额头是又青又肿,正中还冒出了好大一个包,他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朱武城:“我想死,你让我去死。”

    朱武城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捏得叭叭直响。

    “太皇太后驾到!”大殿外传来了当值大太监的一声传呼,跪在殿门外灵棚下的内阁大臣、六部九卿和众勋贵们纷纷低下了头。

    一阵脚步声,太皇太后张氏在慈宁宫总管太监夏守忠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刚一进门,永安帝朱武城先行了一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接着迎上去搀住了太皇太后的另一条手臂,“天寒地冻的,皇祖母怎么过来了?”

    说完,转望向夏守忠,喝问道:“一直嘱咐你们用心服侍,为什么不按规矩办?”

    太皇太后连忙插言:“不要怪他们,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人老了,念想就多了,我这一闭上眼,满脑子就都是你父皇,所以,我来看看他,看看他。”说着竟咳起嗽来。

    朱武城连忙伸手给太皇太后捋背,说道:“孙儿已经传旨,将在冬至日前往天地坛斋戒七日,为皇祖母祈福,为父皇祈福,为大明祈福。”

    太皇太后:“难为你这片孝心。有你这话,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说着又咳了两声。

    朱武城一边给她捶背,一边搀着走向摆在大殿正中的棺材。

    朱大康这时挣脱开来,跪倒在地:“皇太祖母.....”

    张氏走到棺材边伸手抚摸,泪流满面地说道:“儿子,母亲来送你了.....”

    王太后听了,禁不住放声哭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落了下来。

    东边以福王为首跪着的宗室王爷,西边跪着的甄太妃等众嫔妃皆被引得一齐放声痛哭起来。

    听着大殿内传来的号啕声,跪在灵棚左侧的内阁四位,六部九卿各位堂官一齐号啕大哭起来!

    跪在右侧的众勋贵这时也跟着放声哭了起来。

    贾珝干号了两声,实在挤不出眼泪,左右瞧了瞧,从袖中掏出手帕,学着谢琼的样子捂着眼睛哭。

    贾赦哭得老伤心了,眼泪鼻涕一大把,忽然觉得有人扯了自己一下,转头望去,却见贾珍冲着自己狂使眼色,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睛都直了,只见贾珝手中拿着一方粉红手帕。

    贾赦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礼态了,膝行着爬到贾珝身边,一把攥住他的手,贾珝一惊,抬手就要打去,这时贾赦低喝道:“你个逆子,还想打你老子不成。你看看手中拿的是什么?”

    贾珝省过神来,连忙低头,愣了一下,刚还在纳闷自己的手帕怎么会有股幽香,原来拿错了,慌忙将黛玉的手帕塞进袖中,又小心地扫视一圈,瞪了咧嘴偷笑的谢琼一眼。

    不少人看见了,又都装着没有看见似的,大家依然跪在那里放声大哭。

    一时间大哭声和越来越大的雪风并作,在坤宁宫上空回荡着。

    就在这时,午门当值大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听着殿内传来的哭声,踌躇不敢上前。

    刘文彬起身走了上去

    大太监行了一礼,接着递上那份军报:“次辅,刚送进来的,六百里加急军报!”

    刘文彬一惊,接过军报一看,是赵胜的军报。

    这时齐国公陈瑞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什么事?”

    刘文彬连忙转身:“老公爷,赵胜送来的六百里加急军报!”答着递上军报。

    陈瑞文接过军报也是一惊,抬头望了望坤宁宫大殿,有些为难了。

    韩俊也走过来了,忙问道:“军报?是哪儿来的?”

    刘文彬:“是赵胜的军报。”

    韩俊一惊:“不好,一定是居庸关出了大事!怎么办?这会儿太皇太后在里面呢!”

    刘文彬回头望了望大殿,咬了咬牙,走近陈瑞文:“老国公,不能等了,咱们去内阁值房吧。”

    陈瑞文:“行。”答着,拿着那份军报往文渊阁走去。

    “你留在这儿,待太皇太后走后,立刻禀明皇上。”嘱咐韩俊一声,刘文彬转身往勋贵队列走去,将事情告知了牛继宗,想了想,又将贾珝也喊了出去。

    ..............

    内阁值房内,安静异常。

    永安帝朱武城默默地坐在书案前,书案上平铺着两份奏章,一本是赵胜报捷的军报,另一本刚送到的军报是泰安侯沈奕递来的。两份军报说的是同一件事情,赵胜成功伏击了一支从居庸关来的叛军,与赵胜不同的是,沈奕特意点出此战赵胜部没有任何缴获,一把刀,一杆长枪都没有缴获,他怀疑赵胜杀得不是叛军,而是被李文忠释放的明军。

    如果真的如此,事情就闹大了。

    牛继宗:“赵胜的折子上说,不仅斩杀了御林军副将,还击毙了三名附逆的居庸关将领和四名御林军将领。一名副将,三名参将和四名游击将军,竟然仅带了数千军卒便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昌平城外的官道上,呵呵....真是莫大的讽刺。”

    众人都知道此事定有蹊跷,因此一个个凝神细思,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有贾珝,由于掌握着大部分周家的情报网,早在进宫前就收到了昌平递来的急信,借着沈奕的军报已经猜中了几分,赵胜因为立功心切,中了李文忠的计,想来那些死里逃生的军卒已经逃进了居庸关,不用猜就知道会造成怎样的恶果。

    想到这里,贾珝说话了:“现在最紧要的是通知宣府镇,他们可不知道李文忠已经反了,若是整个宣府落入了李文忠的手中,咱们的麻烦就大了。还要拿下紫荆关,确保神京的安全。”

    此言一出,首先是朱武城怔住了。

    接着,其他的人都是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刘文彬抬起了头:“老公爷?”

    闻言,陈瑞文略想了想,对朱武城说道:“陛下,忠武侯的话至为有理。居庸关的粮草为按月供应,再加上御林军的人马,最多坚持一两日,所以李文忠肯定会趁着宣府那边没有得到消息夺城取粮,延庆州和怀来肯定是来不及了,但宣府镇必须守住。当务之急无非两项,一是调兵布防,二是调集粮草。臣的意思,在东西两个方向扎下大营,将李文忠部困在居庸关附近,天太冷了,不利于作战,居庸关是险关,易守难攻。”

    韩俊立刻开口:“这样消耗太大了,现在才是十一月底,一月底二月初,可是两个多月,咱们耗不起啊。”

    牛继宗听得眼睛都大了。

    贾珝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连忙忍住。

    朱武城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丁元竹:“两个半月?叛军早就饿死了。”

    韩俊先是一怔,接着瞄了一眼满脸寒霜的朱武城,木然地点了点头。

    刘文彬站了起来,说道:“攻城是不切实际的,就按照老公爷的意思,在居庸关东西两侧扎下大营,将李文忠部困住,逼迫他们出城投降。另外,陛下可以给居庸关送去一道圣旨,言明只要他们出关投降,朝廷既往不咎。至于李文忠,贬为庶民。”

    朱武城的脸色舒展了,他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好!一切就按齐国公和次辅所说的办!韩阁老,你催促户部赶紧把赵胜部的粮食和御寒的衣物等一应军需物资运往前线大营。丁阁老,你代朕拟一道旨意,就按照次辅刚才所说,半个时辰后送到养心殿。”

    韩俊、丁元竹站了起来:“遵旨。”

    朱武城:“老公爷、郡王,宣府的事情,你们俩过问一下,保安州和鸡鸣山绝对不能丢。紫荆关你们不用担心,太上皇前日已经传去了旨意。”

    说到这里,瞥了贾珝一眼,接着道:“还有通州的事情,朕会命林雷再运送五万石粮食来。”

    陈瑞文和牛继宗也站了起来,应道:“是。”

    朱武城:“王阁老、忠武侯,三日后,你们俩陪朕前往天地坛斋戒祈福七日。”

    贾珝和王绍光悻悻地站了起来:“是。”

    朱武城点了点头。

    贾珝瞄了他一眼,转身对刘文彬说道:“次辅,烦请你老提醒赵胜,大营的防御一定要做好,虽说天寒地冻,筑不了栅栏围墙,也挖不了壕沟,但可以利用积雪化冰来构筑几道防线。李文忠熟读兵法韬略,千万不可大意,可别让他一把火烧了大营啊。还有就是火器营,千万别驻扎在中军大帐附近,那些弹药也别和后军粮草辎重放在一起,都是兵库司研发的新式颗粒火药,那玩意要是炸了,呵呵.....”

    刘文彬没有搭话,抬头望向皇帝。

    朱武城又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你能从大局着眼,从小处着手,说明你是个合格的统帅。等朝廷对岭北用兵,朕把一半大军交给你统帅。”

    贾珝心中一震,这大饼都他娘画到两年以后去了,比他老子还要会忽悠人。

    想到这里,不露声色地应道:“谢陛下恩典。”

    ...............

    正如众人猜测的那样,那些逃过一劫的明军狼狈的逃回了居庸关,并将朝廷将他们定为叛逆进行围剿的消息带了回去,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好些御林军将士捶胸顿足,放声痛哭,他们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如此无情,他们千里奔赴漠北草原作战,好不容易接到太上皇的圣旨,原以为可以赶在春节前回家与家人团圆,没想到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叛逆。

    与此同时,李文忠在亲兵的护卫下顶风冒雪赶到了延庆州拦住了正打算前往居庸关的后军,成功控制了延庆州,一面命人将城内的五万石存粮运往居庸关,一面命亲信领兵前往怀来城。

    担心居庸关再出变故,李文忠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一踏进居庸关,便感受到整个军营上下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哀愁,当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后,忍不住在心里给皇帝磕了个头,真是恩人啊。

    就在他在思考该如何破局之时,罗应鹤派人给他送来了太上皇暴毙的消息,李文忠立刻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身着孝服将太上皇暴毙的消息告诉了所有士卒,并影射是皇帝毒害了太上皇,宣布他们为叛军并派军围剿就是最好的证据。

    随即下令三军缟素,誓为太上皇报仇。

    为了应付这复杂的局面,李文忠也作出了积极的部署,一方面他派兵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接管周边的城池,将绝大多数的粮食集中到居庸关。另一方面,他决定效仿永乐皇帝推翻当今,不过他没有做皇帝的野心,当然也没这个实力。所以他打出了‘清君侧,扶太孙’的旗号,并亲自提笔写了一篇檄文,称朱武城为窃取皇位的小贼,号召忠于朱明皇室的忠臣联合起来,把窃国之贼赶下去,扶持福王之子登基。

    入夜后,一队队信使携带着檄文消失在风雪中,他们将把这些檄文送到那些太上皇心腹和诸位藩王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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