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外,张子默搂着小雪坐于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山下风景,拜师失败的失望早就消失不见,反倒是快步走出的闻人羽眼中充满愧疚,在张子默身边坐下,低声道:“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张子默摇头道:“没关系,可能我跟道没有缘分吧。”

    闻人羽道:“不会的,只要你想学,就是与道有缘。师兄不收你没关系,过几天跟我回蜀山,蜀山会收你。”

    张子默转过头去,声音中多了几分颤抖,“谢谢。”

    小雪突然凑了过来,“我也可以去蜀山吗?”

    闻人羽笑道:“当然可以。”

    张子默道:“那能不能跟我讲讲修道的事。”

    闻人羽微微点头,缓缓开口。

    天地初开,生灵皆未开灵智,彼时人族尚且弱小,在其他强大的妖兽面前毫无抵抗之力,生存十分艰难。

    直到人族从那些能吸取日月精华的异兽身上得到感悟,开始尝试感受到天地间奇异力量的时候,人族才在妖兽遍地的世界中站稳脚跟。

    而这股奇异力量,人类先祖取名为炁。

    随着一代代修炼者的摸索,一套完整的修行体系被研究了出来。

    筑基,炼炁,灵魄,通幽,道隐。

    筑基者,打熬筋骨,百日筑基,为感受到炁做准备。

    炼炁者,炼精化炁,引炁入体,可算入道。

    灵魄者,炼气化神,形成自身元神,可元神出窍,又称为灵魄。

    通幽者,炼神返虚,可获得天地共鸣,引天地之力为己用,取上穷碧落,下通九幽之意。

    道隐者,炼虚合道,悟出自身道路,可称合道。

    此五境,又被称为凡人五境。

    随着闻人羽的讲述,张子默终于对修道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

    张子默突然问道:“为什么叫道隐?”

    闻人羽道:“修到了道隐境,已至凡境顶端,再进一步,便是仙。仙境之难,大部分道隐境的修行者,终其一生也无法再进一步。即便侥幸成仙,也是一境一劫,因为到了这一步,已是夺天地造化,会招来天罚。因此凡境最后一境被称为道隐境,取其艰辛难觅,当隐则隐之意。”

    张子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只是从这些境界的名字,我便能感受到修道的艰难与玄机。”

    一旁跪地笔挺的纪无尘终于开口:“仙境实在太过艰难,我已经困在道隐境三年了,依旧触摸不到那一层次。我见过不少修行者,在这个境界困了一辈子依旧无法突破。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缘,去触碰仙境。”

    闻人羽道:“不必强求,师父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安心在这个境界打磨实力便是。”

    张子默看向闻人羽,“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闻人羽道:“刚修到灵魄境不久,元神出窍还没有完全悟透。”

    张子默道:“你的修炼速度,应该很快吧?”

    未等闻人羽开口,纪无尘便率先说道:“那当然,哪怕从小修道,天资好的也得二十年才有可能到灵魄境,小师叔今年才八岁。放眼整个天下,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八岁的灵魄境了。”

    张子默道:“原来你这么厉害,怪不得辈分这么高。”

    闻人羽道:“只是我师父辈分高,我的辈分这才跟着水涨船高。至于修炼,我也才刚起步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

    “那你师父是?”

    “剑圣。”

    “剑圣,听起来就很厉害。”

    “是的,天下剑修,我师父是第一,因此被人尊称为剑圣。”

    张子默暗自思量,闻人羽对于别人对自己的夸奖都很谦虚,但对于自己的师父却十分推崇,那看来这位剑圣前辈已经站在了巅峰。

    张子默又问:“那剑修,是不是以剑为主的修炼者?”

    闻人羽点头道:“不错,剑修一身修为全在剑上,用剑与不用剑,实力差距很大。”

    张子默道:“那我去蜀山,是不是也要学剑?”

    闻人羽道:“蜀山弟子,皆是剑修,你跟我去蜀山,自然是要学剑的。”

    张子默道:“那厉害的修行者,都是学剑的吗?”

    闻人羽道:“如今天下的修真者,有两大类,一是符箓,二是丹道。镇岳王朝的修道者,大都修丹道。剑道,只是丹道中很小的一部分。”

    张子默眼中多了一丝失望,“那我学剑,能变得很强吗?”

    纪无尘道:“你别听小师叔谦虚,剑道虽然只是丹道的一个小分支,但蜀山在一代代前辈的努力下,如今已是镇岳王朝最强的门派。”

    闻人羽道:“不可如此说,师父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生骄傲之心,必然止步不前。蜀山不在意什么地位排名,也不用与别的门派比较,只需专心钻研剑道就行。”

    纪无尘嘴角微微抽搐,“是是是,小师叔说得对。”

    张子默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蜀山这么强,那我就放心了。”

    闻人羽直视张子默,“你好像对于变强,很在意,有什么必须要变强的理由吗?”

    张子默道:“变强还需要理由吗?你难道不想变强?”

    闻人羽道:“我没想过这些,我只是喜欢剑,能一直学剑,就足够了。”

    张子默话锋一转,“你刚刚说的镇岳王朝,是什么意思?”

    闻人羽道:“如今天下,有三个国家。我们所在的国家,名为镇岳王朝。其他两个,是天启王朝与镇岳王朝。”

    张子默道:“那在镇岳王朝,像清河城这样的地方有多少个?”

    闻人羽道:“很多,清河城乃是清河州的中心,所占地方只是清河城的一小片地方。而像清河州这样的地方,有三十六个。镇岳王朝三十六州,天启王朝四十九州,至于临渊王朝,我不知道。”

    张子默不再言语,原来天下这么大,他所在的清河城,只是清河州的一小个地方。而清河州,也只是镇岳王朝的一隅。即便是像镇岳王朝这样的国家,天下也有三个。

    这天下,真大。

    清河城。

    清河城两大世家,赵家和王家,两家势力相差无几,在清河州拥有的地方大致相同,在清河城亦是如此。两家以清河为界,清河东岸是赵家的地盘,西岸则是王家的地盘。

    东岸地盘的中心,皆是赵家门人的住宅,每一座都富丽堂皇,拔地而起,高楼林立。在赵家有一个默认的规则,越是实力强大之人,所拥有的住宅便越高。那赵家家主的住宅内,更是有一座九十九层的高楼,足过百丈,哪怕离得很远,也能一眼看到。但凡是赵家子弟,看见这座高楼眼中都会充满尊敬。

    而在这样广阔的高楼群内,偏偏有一座长满藤蔓的低矮古宅,显得格格不入。可只要是赵家子弟,都知道这座古宅的重要性。这座古宅对于赵家子弟来说,比那九十九层高楼还要重要。

    因为这座古宅,是赵家的祖宅。每年的祭祖典礼,不是所有子弟都有资格参加,唯有嫡系血脉才可。赵衡之所以敢在清河城为所欲为,便是因为他是赵家家主赵传礼的小儿子,有可能接任家主之位的人。

    赵家祖宅外,一片寂静。方圆十里内,唯有这座古宅。旁系血脉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提大声讲话了,静倒也正常。

    这祖宅对于许多子弟来说,是唯有祭祀是才会来的地方,平日无人,甚至无人看守。在清河城想要闯进赵家的地盘都是难如登天,更别说闯入祖宅了。

    今日不是祭祀之日,按理说祖宅内应当无人。可此时的祖宅的祠堂外,却多了两个人。

    为首男子身形伟岸,不怒自威,正是赵家的家主赵传礼。而赵传礼身后,便是儿子赵衡。

    一向嚣张跋扈的赵衡,此时却连不气都不敢喘一下。既是因为是在祖宅,也是因为在父亲面前。

    赵衡心知肚明,他先前在清河城与纪无尘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是少不了被父亲一顿责骂。可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带他来祖宅?

    “跪下。”

    赵传礼淡淡一句话,赵衡立马“噗通”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赵传礼看也不看赵衡一眼,而是看着祠堂,“为何与清虚观的人起冲突?”

    赵衡低声道:“父亲,一年前清虚观的三弟子曾将四哥打伤,出了那事后清虚观的弟子便缩在清虚观里不出来。我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自然是要为四哥出去的。而且父亲不是想知道镇岳王朝的这些门派最近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动作吗?我出手是想从那个子心口中逼问出点消息,也好帮到父亲。”

    赵传礼道:“问出来了吗?”

    赵衡顿时面露苦色,“没有。”

    赵衡是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的,父亲一向注重实际。若今日从子心口中问出些什么,不仅不会受罚,还会被褒奖。可什么都没问出来,便只能受罚了,而他进祖宅前也早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出乎赵衡意料的是,父亲语气十分平静,“今日叫你来祖宅,不是要罚你。是有些事要问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别乱编。”

    赵衡连忙点头,“爹您放心,儿子一定实话实说。”

    祠堂的木门突然自己打开,赵衡定睛一看,那阴暗的祠堂内案桌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可也只敢缩在阴影中,不敢越出一步,似乎十分害怕阳光。

    赵衡借着那微弱的光芒,看清那人的相貌后,顿时大惊失色,“爷爷,您不是死了吗?”

    赵长林,上一代赵家家主,赵衡的爷爷。

    赵衡如同见鬼一般,他的爷爷赵长林四十年前就死了,他也只是在父亲房间中看过画像,如今居然过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让他如何能不惊?

    眼神阴鸷,面色阴冷,赵衡初见画像时便觉得自己这位爷爷面容能慑人心神,如今亲眼目睹后更是后背发凉,缩在阴影里的爷爷已经没了双臂,脸上更是一道贯穿整个脸的深可见骨的伤口,看起来阴森恐怖。

    赵衡这不敬之语脱口而出,赵传礼便怒喝道:“放肆,还不掌嘴!”

    赵衡连忙狠狠抽打自己脸庞,寂静的祖宅顿时充满了耳光声。

    “好了好了,不用这么为难小孩子,停下吧。”沙哑如铁块摩擦的声音自赵长林口中传出,两截空袖子微微甩动,像是摆手一般。

    赵衡这才停手,连忙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颤抖不已,“爷爷,我说错话了,您罚我吧。”

    赵长林道:“在别人眼里,我的确是死了,你不知道,倒也不算说错。孩子,我问你,你可知对于一个世家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赵衡本想说点好听话语,可突然想起父亲先前的提醒,便实话实说,“爷爷,我不知道,我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不懂这些,请爷爷赐教。”

    赵长林突然大笑起来,只是那狰狞的笑声却让赵衡越发恐惧,“这孩子倒是实诚,我喜欢。那爷爷便教教你,对于世家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底蕴。何为底蕴?便是积累,一代代积累,才不至于坐吃山空,才会越来越强。镇岳王朝三十六州,一州两世家,两家水火不容,这是皇室制衡的手段。若是底蕴不足,便会被另一家吞并。底蕴又分两种,一种是财宝法器丹药等器物,另一种便是家族的强者。摆在台面上的强者,会被提防研究,寻找克制你的方法。而暗中的强者,才是一个家族真正的力量。之所以叫底蕴,是因为只有自己知道,是因为不到危机关头绝不轻易示人。古往今来,用假死或痴傻疯癫诓人的例子很多很多,也很有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哪怕我老头子真的死了,可在其他世家眼中,若是不能确定,也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所以我老头子死了,比活着有用。不止是我,等下一任家主决出,你父亲也会死给他们看。在赵家,这样的死人有很多很多,你明白了吗?”

    赵衡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爷爷已经死了,父亲会死,我也会死。”

    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赵长林听起来却十分满意,“不错,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爷爷也并不想假死,可爷爷现在的身体和死了没有多大区别,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啊。”

    赵衡终于鼓足勇气看向赵长林那空空如也的两截袖子,“爷爷,您是被谁伤成这样的?孙儿一定给你报仇!”

    赵长林轻叹一声,“仇不仇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想再苟延残喘一些时日,再多守护赵家一些时间。死前,不至于那么难受。”

    赵衡道:“孙儿看见爷爷这样也很难受,孙儿能为爷爷做点什么?”

    赵长林道:“爷爷问你,你今日见到赵丹阳的徒弟了?”

    赵衡重重点头,“是!”

    “用的是丹阳剑决?”

    “是!”

    赵长林死死地盯着赵衡,“孩子,可一定不能认错啊。若是认错了,可别怪爷爷无情。”

    赵衡急忙道:“爷爷我哪儿敢骗您,我手下有个奴仆认出来了,确实是丹阳剑决。”

    赵长林摇头道:“爷爷信不过那些狗奴才,爷爷只信你。爷爷问你,你能确定,那是丹阳剑决吗?不用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说。”

    赵衡额头瞬间冷汗直流,一向不愿意读书的他只能仔细回想从前读过的关于丹阳剑决的记载,反反复复确认后这才敢开口:“爷爷,我一定不会看错,那就是丹阳剑决。”

    “好孩子,起来吧。”赵长林脸上多了几分慈祥的笑容,只是因脸上伤痕的缘故依旧看起来那么狰狞。

    赵衡连忙起身,低头看着脚下青砖,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你刚才说,想帮爷爷?”

    “是。”

    “爷爷让你干什么都可以吗?”

    赵衡顿时头皮发麻,在这位爷爷面前,他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可在那恐怖的目光下,他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是,爷爷。”

    赵长林道:“爷爷的确有一个忙要你帮,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你去清虚观登门赔罪,把赵丹阳的徒弟请过来。”

    “就这么简单?”赵衡顿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爷爷是要他去做多难的事,只是登门赔罪的话,完全不是问题。

    哪怕他与纪无尘有过节,拉下脸来软磨硬泡请过来,应该也不是问题。

    赵长林笑道:“就是这么简单,怎么样,能做到吗?”

    赵衡点头道:“爷爷您放心,孙儿一定把人给你请过来。可孙儿不明白,赵丹阳不是已经脱离赵家了吗,请他的徒弟过来干什么?”

    赵长林道:“其实当年的事,有很多误会。不管赵丹阳再怎么过分,也是我的弟弟,你的三爷爷。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些误会解开。如今他徒弟出现,让爷爷有了和他重归于好的机会。唉,人上了年纪,就老是念旧。爷爷这一闭上眼啊,老是能想到当年我们兄弟小时候一起玩耍打闹。兄弟阋墙,你太爷爷若是知道肯定很伤心。这个心结解不开,爷爷就是死也能不瞑目啊!”

    赵衡道:“爷爷您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去清虚观请罪,纪无尘就是再怎么羞辱我,我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一定把他请过来。”

    赵长林开怀大笑,“好,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你若办成此事,下一任家主,便是你。”

    赵衡大喜过望,连忙跪下头磕得不断作响,“谢谢爷爷,谢谢爷爷!”

    一旁始终沉默的赵传礼终于开口:“好了,你先回去准备吧,我还有事和你爷爷商议。”

    要看赵衡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赵传礼轻叹一声,目光落到了赵长林面前明暗分割的地砖上,“爹,这样真的可以吗?”

    赵长林也低头看着那块地砖,眼看光亮慢慢消退,再次往前踏了一步,却依旧处于黑暗之中,“总要试一试,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一步,得迈出去。”

    赵传礼沉默许久,“先前衡儿与蜀山的人交手,我本来派人去帮他,却被清虚子拦了下来。我带着上百仙奴与他过了几招。”

    赵长林问道:“结果如何?”

    赵传礼道:“不分胜负,我已出全力,可还是奈何不了他。噬灵决在他面前,几乎没了作用。可他看起来好像还没有出全力。我胜不了他,也许只有您可以。”

    赵长林道:“我也没有这个把握,若是不受束缚,或许可与他一战。可我现在,你是知道的,我不能离开这里太久。赵丹阳当年那一剑虽没有杀死我,可也让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赵传礼道:“可再让清虚子在清河城传道,怕是用不了多久,这清河城就是他清虚观说了算了。”

    赵长林摸了摸脸上那道狰狞伤疤,“等你儿子办好事,再说吧。到时候,我可以试试。这清虚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草莽叛贼出身,转修奇门遁甲,竟也成了一代宗师。当年他去蜀山拜山得到剑圣的许可后,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会去哪里开宗立派,没想到居然来了清河城,与赵王两家抗衡。这些年来,竟也让他成了火候。等我打破束缚,去会一会他。”

    赵传礼道:“那蜀山最近的动作,要不要探查一下。”

    赵长林道:“等赵丹阳那个徒弟来,我想办法问一下便是。”

    赵传礼犹豫片刻,“那剑圣那个徒弟呢?若是我们杀了他,皇室肯定会大加赏赐,届时我们便可以彻底压住王家,在整个清河州便是一家独大。”

    赵长林道:“然后呢,坐等蜀山灭门?一个赵丹阳当年就搅得赵家天翻地覆,剑圣的徒弟若是死在这里,往后便没有赵家了。皇室,不会为了赵家去得罪蜀山的。就算我们要得罪蜀山,也不能这样。机会,只有一次。”

    赵传礼眼中精光闪过,“爹您说的对,机会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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