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
北直隶,河间府境内。
一支士气低迷的朝廷军队,正以龟爬般的速度向南行进,如一条长蛇从头到尾超过三十里。
但这支朝廷官军的装备却极其精良,近三万人的规模,几乎全部穿上了闪烁银光的铠甲,配备的武器除少量火炮火铳,大部分将士的腰间,都配有一把一米五长的雁翎长刀,只要拔出,便寒光刺眼,锋利惊人。
因为是京畿地区的卫戍精锐,粮饷优先发放,这支大军携带的辎重也非常多,单载重量达五十石的工部仿造的四轮马车(许家庄数年前就推出了四轮马车,风行天下,如今山寨款遍地),就有一千五百多辆,装载着超过七万石的粮草,够这支大军消耗三个月。
对比以前打的那些连半个月、一个月粮草都没有的穷酸仗,这一次绝对是富裕仗。
而且还能拿到成色十足的饷银,每个月5两,唱名发饷,绝无克扣拖欠!完全可以养活一家老小。
诚意。
这一次,朝廷的诚意,兵部的高效,皇帝的恩赏,从最底层的小兵,但有品级的将领,都深切的感受到了,对比以前的糟糕待遇,这次真心挑不出大的毛病出来。
可为何这支朝廷大军,士气还是如此低落,看不到半点的兴奋,只有满腹的牢骚,若不是有宣慰官进行安抚弹压,估计开小差当逃兵的现象都要出现了。
因为如今已是十月份了。
很快就要过年了。
在这个天气越来越寒冷的季节里,谁不想安安稳稳的待家里陪伴家人过年,而是寒冬腊月的在外面打仗,跟喜欢乱窜的流寇进行死磕?
但朝廷决心已下,一定要彻底解决掉那些流寇,只能让他们这些士卒将帅多付出一些,等剿贼成功,一定重重有赏!
这样的画饼,自然是起不到任何效果,可既然吃了这碗刀口舔血的饭,朝廷一声令下,便只能按照皇帝和大臣们的意志,移动到大人物们所指向的地方,哪怕哪里有着刀山火海,而这就是属于他们的命运。
无力反抗,只能消极对待的命运。
官道上,这支大军的前方,三匹高头大马并辔而行,三位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说着话。
“王兄,邓老哥,我们三人快一年未见,没想到都拉出一支如此雄壮的军队,此刻我们又合兵一处,拥有近三万的精锐钢甲军,如此军势,便是百万流寇,我们也能轻易胜之!我等又能为朝廷为陛下立下大功矣。”处于中间的通州总兵杨御蕃,脸上洋溢着自信骄傲的道。
“流寇不足为虑,但他们打一路抢一路烧一路,不携带多少辎重,来去如风,一天可转进近百里,十天就在千里之外,打不过官军就跑,哪怕被剿灭到只剩几十人几百人,只要跑到一处穷苦地方,揭竿而起,又能拉出数万人马,屡屡死灰复燃,而且贼首老寇,都经年累月打了几年的仗,熟悉各地地形,只怕要比东江叛军难对付的多啊。”
天津总兵王洪对流寇的特点颇为了解,所以并不是非常乐观。
“朝廷过于躁切了,冬季出兵,历来是兵家之忌,败仗极多,不如在夏秋之季行动,年底前结束,最合适不过,现在将士们士气不高,进军缓慢,十天才走了二百余里,再不加快,朝廷定会催促申饬。”
蓟门总兵邓玘,这位从普通小兵杀上来的老将,皱着眉头的道。
“看样子确实得加快速度了。”
杨御蕃点点头,叫来一名传令官,措辞严厉的道:“朝廷给我们足粮足饷,待遇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我们却有负皇恩,行军如此缓慢,这成何体统?传令下去,全军加快速度,落在队尾百人者,重责三十军棍!”
“是!”
传令兵把加快行军的命令传了下去,得知走太慢可能会挨三十大板,大军的整体速度,终于提快了一些。
到傍晚。
大军抵达一个叫万里镇的地方,不得不停下落脚的时候。
算算路程,今天也不过走了三十余里而已,这数据跟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强军,肯定是比不了,但拿到朝廷兵部面前,日行军三十里,这个表现是可以交得了差的,不会受到责骂,加之没有在沿途做出骚扰百姓的事情,军纪颇佳,这甚至能受到嘉奖,毕竟在这个比烂的明末,不是很烂的表现,就等于是优良了。
在万里镇外扎营下来。
看到士兵们那慢吞吞的动作,以及士气低落的表现,还有的拿出赌具围在一起赌博起来,或成群结队的去伙房那边,拿筷子敲着头盔,催促快点开饭,他们的肚子快饿扁了。
甚至还听到几个士卒躲在营帐后,猥琐的讨论,今晚要不要去万里镇里活动活动,找几个姑娘玩玩,可谓蠢蠢欲动。
“把他们抓起来,重打三十军棍!”
杨御蕃气的脸色铁青,当即命随从家丁,抓住这几个兵士,用军棍打了个鬼哭狼嚎。
开饭时刻,回到主帅营帐。
虽然案桌上的托盘里,摆着面条一碗、煮羊肉一盘、烧鸡半只,还有自己最爱吃的黄豆闷猪蹄罐头一个——许家庄特产,价格半银元一个,杨御蕃还是没什么胃口,先前的自信消散了大半。
“王兄,邓老哥。”
他对坐在两侧的王洪、邓玘道:“还记得去年冬的时候,东江叛军何其的嚣狂?但沙河一战,我们万众一心,布置成铁桶阵,全歼叛军两万!自我等以下,个个奋勇争先,毫无惧色,这才过去多久,明明我们的装备更好了,人马更是近万,粮饷也比以前更充裕了,为何还是萎靡不振,劣行迭出,不复去年的朝气蓬勃,这到底是怎么了?”
听到这番吐槽抱怨。
王洪与邓玘对视一眼,觉得这个问题,属实是问的没有b数了。
“去年有许家庄相助,今年我们要靠自己。”
“我们手下的这些兵马,其实一直未曾改变,不能拿许家军的标准,来要求他们,现在这等模样,已然很不错了。”
两位同僚说出实话。
“许家庄?”
这个词汇,一下让杨御蕃清醒过来,回归现实,走出了自己的‘通州军很强’的泡影,虽然脑中一个不服气的声音说‘没有许家庄我们就打不了仗么’,但这样的质问,他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如果没有跟许家庄的合作与许家军的支持,他们手下的军队就是个渣!就算穿上了半身板甲,装备了合金雁翎刀,也不过表面强大了一些,内在并无太大改变。
要想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强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需要淬炼,需要脱胎换骨的改变。
所以杨御蕃只能垂头丧气下去,放下心中的盲目乐观,甚至对于接下来如何剿灭流寇,他开始考虑的,不是如何速战速决,而是如何尽量保存实力,避免过大损失,因为为了打造这支他眼中的‘无敌强军’,去年平定‘登莱之乱’中,他从许家庄赚到的上万套兵甲和数十万银元,他全砸在了这支军队上,不仅改善了士卒的伙食,每月3块银元的饷银,也毫无克扣的发放下去,收获了所有士卒之心,将士们对他的拥戴到了。
代价则是,他没能攒下一分私财,反而搭进去了不少,而将士的待遇只能提高不能下降,兵部拨给他的钱粮,却只够养3000人,也就是说,他处于严重的入不敷出状态,如果这次不能通过围剿流寇立下大功,他肯定会遭遇经济危机,发不出足粮足饷,进而导致军心大哗,先前将士对他有多爱戴,等他拿不出饷银的时候,遭到的反噬就有多严重——明末军队的家丁化现象,原因就在于此,一碗水端平的下场,就是谁都养不活。
即他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堆上。
现在又发现自己的通州军,不是想象中那么训练有素、士气高昂,一旦战场失利,很可能蚀了老本,这让杨御蕃陷入到想要立功,又想保存实力的矛盾状态中。
“哎,若是今年也能跟许家庄合作就好了,我的兵打仗不一定行,但抓俘虏、抓良民百姓,比打仗厉害多了,难道许家庄今年不需要矿工么?我能给他们送很多过去。”
杨御蕃暗暗嘀咕道。
……
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天亮不久。
昨晚有点失眠,后半夜才睡着杨御蕃,正在帅账内熟睡,忽然被一阵阵炸雷般的喧嚣声吵醒,吓的立刻掀了被子,滚落到床下。
怎么回事?被敌人袭击了么?还是炸营了,发生了可怕的营啸?
“来人,快来人!”
杨御蕃脸色惨白,连忙叫人,但随从家丁一个都没进来,这更让杨御蕃惊恐害怕。
只得快速换上一套便装,甚至想找一套女人衣服换上,但实在没有,只得穿一身朴素布衣,不敢披上锦袍的从后门帘钻出去,一脸鬼鬼祟祟的样子。
但刚出帅账,就看到大营门口无数人头攒动,没有厮杀场面,杨御蕃意识到自己多虑了,没有发生营啸,这是虚惊一场。
“发生了何事,为何都聚集在大营门口?”杨御蕃逮住几个士卒问。
“许家庄商队来了,去年的张代表也来了!”
“听说许家庄又来找我们合作了,要帮助我们对付流寇,但这次不知许家庄想要多少人?”
“大人,你怎么才起来,王总兵、邓总兵已经前去迎接张代表多时了,合作都要谈成了!”
“大人我们帮你挤进去,帮你见到张代表,如此好事,绝不能让他们抢了先!”
随从家丁们回来了,他们聚成一团,布置标准的军队圆阵,合力挤进人群当中,不断向内突进,杨御蕃感觉自己快被压成一坨肉饼,同时也对王洪、邓玘这两位同僚暗骂不已,许家庄商队来了,如此大事居然都不通知他,简直岂有此理!毫无同僚之谊。
终于。
在家丁们的帮助下,杨御蕃挤进了最内圈之中,一眼见到了许家庄张相龙张代表那熟悉的面孔。
“张代表,是我,你的老朋友杨总兵!”
杨御蕃高举着手,如同见到了亲人般,无比热情的打着招呼。
“张代表!”
“张代表!”
而周围无数的将官士卒,也都在同声的高呼张代表的名号,一个个满脸兴奋,中气十足。
杨御蕃发现,今日的这支军队,士气至少暴增了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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