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都有人安排的情况下,婚礼并不是杨锐想象的那么繁琐,下午并不刁难的迎亲之后,骑马携轿而归,三拜同饮结发之后,便是入洞房了。屋子外喜乐不断,屋子里却是四下寂静,两相对望,欣喜相知。此时的程莐凤冠霞帔、红妆雪颜,而杨锐则是梁冠束发、宽衣博带,他看着程莐如此的模样,只想到了西游记里面的女儿国国王,不过,程莐不是端庄的,而是娇柔的。

    “你笑什么?”程莐此时盖头已经掀开,只看着杨锐的样子好生奇怪,他向来都是西式装扮,现在梁冠束发、一身古装,好像换了一个人,英武儒雅的很。

    “没什么。”杨锐答道,又笑道,“照规矩,你应该叫我官人,老爷也行。”三纲五常中夫为妻纲,平时批判批判过过嘴瘾还好,真要进入了角色,夫纲还是要保留的好。

    程莐见到杨锐故作正经的模样,掩嘴效果之后,乖巧的叫了一声老爷,只喊得杨锐心中大乐骨头酥软,不过他笑着的嘴还没有合拢,程莐却从衣袖里弄出来两张纸片,道:“秋姐姐说,男女平等,既然已经成婚,那我们就要约法三章。”说罢把其中的一张递了过来。

    杨锐一听什么秋姐姐,就没有什么好事,不过还是想看看里面说什么,接过待一看,还是中国女报宣传的那些零零碎碎,只把纸片一扔,道:“秋瑾那家伙果然没好事。她这是破坏家庭幸福,我不签。”

    “不签那就别想圆房。”看着杨锐有些气急败坏,程莐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杨锐徉怒,眼看着美女变烈女,他却不知怎么更觉得色心大动,欲火猛升,一把把她抱起,扔到床上去了,而后自己也急色冲冲的上了床。不顾程莐的惊呼挣扎,只将她那些衣服给扯了,好生蹂躏起来……

    屋子里程莐一片求救。屋子外面陈广寿却止了脚步。他刚刚收到密报,说在檀香山发现了孙汶,此消息再对照孙汶在东京已经多次不见踪影,对照船期。这孙汶倒是有可能到檀香山来了。只是他来檀香山是干什么的,是路过,还是来捣乱?

    陈广寿屋子外回身左转,对着负责警卫的徐财根说道:“先看着他,不要跑了就成。”

    “是。”徐财根点头道。不过他却知道这个孙汶是大人物,又问道:“要不要动手?”

    “不可动手。檀香山香山人众多,加上先生在此,他一旦出事。那就是瓜田李下了。”陈广寿不傻,杀孙汶只是在潮州起义前夕。现在潮州起义失败,杀孙汶已无必要。即便是要杀,也不应当在檀香山动手,更不应在先生的大婚之时。

    身处险地的孙汶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寓所,只是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记忆中的杨衢云和戏里面的杨衢云重合起来,在他脑子里久久不散。和他担心的不一样,戏中根本没有交代杨衢云的死因,这或许是为了把情节弄得简单,好使观者知道那些是好人,那些是坏人,不但杨衢云的死没有出现,便是他孙汶也没用出现,兴中会更是用檀香山来的义士所替代,总之一句话,他,还有兴中会,完全被忽略了。

    整个一出戏的主线就是杨衢云带领着反清义士推翻满清,故事简单明了,但是里面的唱词却写的极为动人,特别是开场那一段哭祖庙,更是哀伤绝伦。在回来的路上,卢信也在不自禁的学着那个强调低声吟唱:

    夜沉沉、风潇潇、满地银霜,

    月朦朦、云迷迷、越觉悲伤。

    悲切切、恨绵绵、国破家亡,

    泪汪汪、心荡荡、妻死儿丧。

    ……

    “信公,今日结婚的那个新郎真的是复兴会的杨竟成?”晚上的喜宴上一打听,孙汶听说是杨竟成娶亲,心中大讶的同时,又想着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革命对手。

    “中山先生,看这个排场,除了杨竟成怕是没有别人了吧。”自由新报社很是简陋,孙汶独处一室,但房间却只是用薄木板隔开的,并不隔音。

    “那我倒想明日去见一见他。”屋子里油灯早就灭了,窗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在地板上床头上留下光亮一片。孙汶头在黑暗的一侧,看着那月光很是清冷,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孙汶一说要见杨竟成,隔壁的卢信的木床就是一响,他急道:“先生,我们和复兴会现在可是势成水火啊,万一他要是……”

    “不会的。这里是檀香山,华侨大多是香山人,我又是洪门中人,杨竟成不敢做什么的。”黑暗中孙汶回着话,其实据他所知,复兴会从不主张暗杀,便是有暗杀,也只是针对会内叛徒而已。

    “可要是杨竟成对此不管不顾,一心要杀先生怎么办?”卢信还是担心孙汶的安危,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不会的。我相信不会的。两会即使有争端,也只是在报纸上而已。”孙汶说着这话的时候,想到了梁启超,五年前他回檀香山也是这么个情形,兴中会员都被梁启超拉去了,他也在檀香山报和新中国报对辩,而后还亲见过梁启超,指责他无耻的骗取自己信任,而把兴中会会员都拉进了保皇党。

    见孙汶心意已决,卢信那边只听见床响的同时,火柴哧的一声,油灯也点亮了,孙汶忙问道:“信公你这是?”

    “我要马上撰稿出报,报道先生明日将和杨竟成见面,这样一旦引起诸人的关注,那即便是杨竟成要想做什么怕也要心有顾虑。”卢信边说边穿衣服,他动作奇快。一句话说完便出去写稿油印去了。

    同盟会潮州举义失败,虽然黄兴、胡汉民侥幸走脱,但是其他的骨干都被满清抓捕。日本人也极为责怪同盟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其内部,虽然第一次倒孙风波已歇,但是孙汶等人一直在两广边界发动起义,东京和国内其他地方都被忽略,使得诸多会员开始退会,这些人要么直接加入了复兴会。要么加入了复兴会的外围组织,如红花会、共进会、群治学社。可以说,举着民族主义大旗的复兴会完胜举着共和民主大旗的同盟会。开始有一统天下会党和革命党的趋势。当然,这只是一种趋势,不是定局,跟随孙汶的还有两广诸多留日学生以及华兴会诸人。黄兴从潮州冒险逃脱之后。一边想法筹钱以营救被捕的同志,一边写信到中华时报和沪上复兴会龙门客栈,强烈批驳复兴会在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同时力劝复兴会应该大义为先,不要纠缠于同盟会的争斗,而是要两会一致,共讨满清。

    黄兴的信是以同盟会执行部庶务的名义发给复兴会的,言辞恳切。留守沪上的章太炎把整封信都发到了檀香山,杨锐看后一笑了之。革命在宣传当中是很伟大的。什么救国救民啊,什么创建无压迫众平等之世界啊,其实无非是骗骗热血青年罢了,说到底还是争权夺利。历史从来都不是好人消灭了坏人,而是坏人消灭了好人,然后把好人编造成坏人,坏人则打扮成好人。这一套已经是几千年了,他就不相信现在造反改称革命,人性就美好了、品格就高尚了,现在放同盟会一马,那等它缓过了这口气,以后又要难以收拾了,所以回电还是要求沪上执行既有政策,对同盟会,舆论上抹黑,私底下挖人。

    在这么个背景下,孙汶的贸然求见只让杨锐有些恍惚,他其实还沉浸在昨夜程莐身上没有回过神来,女人初次之后总是有一些后遗症的,而男人却是欲求不满,是以他昨天晚上初次之后就磨叽磨叽的根本没睡好,早上更是握着温香软玉很不想起身。

    陈广寿看见杨锐神情恍惚,在一边等了一会便又说了一次孙汶求见,杨锐此时方道:“他一个人吗?”

    “不是,还同着本地洪门几个人,看样子是来护卫的,还有两个看样子是记者,带着照相机。对了,早上的自由新报,也出了头版文章,说孙汶将和先生会面,共商反清大计。”陈广寿道,早前孙汶来求见,很是出人意料,陈广寿本想回避,不想让杨锐新婚第一日之后便操心事务,但孙汶毕竟来头大,只好是汇报了过来。

    “呵呵,他倒是大张旗鼓啊。也是,越多人知道他在檀香山和我会面,他就越安全。”杨锐失笑,立马就看穿了孙汶的用意,杀孙汶他早前想过,但现在,已经没有杀他的必要了。

    “他要见那就见一见,省得以后再见。檀香山报那边的记者也叫过来,新闻不能一家抢啊。”杨锐边说边打哈欠,他昨晚不但劳累,而且严重失眠,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是的,先生。”陈广寿说完便赶忙安排去了。

    拜后世文宣所致,孙忠山的的名字很小杨锐就耳熟能详了,小学课文那篇不懂就要问的小儿科普文章也熟捻的很,本来……但1916……

    看着孙汶远远的来,杨锐一脸沉静,他没有穿西装,仍是梁冠束发、宽袖长袍,虽然没有昨日那一件喜庆,但清素中更显得温文尔雅,丝毫不像革命党人的领袖,倒像是书院里的学生。他望着孙汶,孙汶却也望着他,这一个神神秘秘的杨竟成,今日终于得见,在度步向前的同时,他脸上微笑,右手就欲伸出,好与杨锐握手。

    杨锐心中还是友好了一次,不待孙汶伸手便拱手道:“孙先生久仰了。”

    杨锐一副古人作态,根本不像是一个游学海外十余年精通西学的华侨,特别他作揖之时隐隐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不过孙汶海外游说多年,自有办法,只把身边卢信带着的礼物拿了过来,笑道:“昨天孙汶才道檀香山。惊闻杨先生大婚,特地备了这一份薄物,虽不珍贵。但还请杨先生笑纳。”

    孙汶的礼物其实就是一副字,杨锐丝毫没有看的兴趣,看那块匾的长度大概是写了四个字,四个字以孙汶题字的惯例估计将是“天下为公”,杨锐没有接手,只是看了旁边陈广寿一下,让他接过。而后请诸人坐下才道:“孙先生客气了,不知此番来是为何?”

    孙汶本想在交接礼物的时候,趁机和杨锐握手。以缓和会面的气氛,但是杨锐却让陈广寿接过,只好坐下道:“杨先生,同盟会复兴会俱为反清团体。为何不能互相合作。反而要互相攻击?今日我来是想和杨先生化干戈为玉帛,共商反清大计的。”

    “民报从第三期的号外开始便攻击复兴会假革命,这已经是前年年初的事情了,这为什么互相攻击孙先生还是问问民报社的编辑吧。贵我两会宗旨不合,虽都是反清,但却是异途同路;虽都是救国,却又是异路同途。两会没有合作的可能,也没用合作的必要。”杨锐看着坐在客座的孙汶。言语温和,但却坚定。

    杨锐一个异途同路、一个异路同途。只把两会的距离拉的极远,孙汶笑道:“既然都是反清救国,那为什么不能坐下细谈呢,现在满清国会已开,蛊惑人心甚重,贵我两会虽多次举义,但仍不足以推翻满清统治,同盟会举义虽然是屡战屡败,但却屡战屡败,而复兴会虽然仍占据严州,但满清围剿之势愈盛,生死存亡只在一线之间。杨先生,请问此等时刻,我们还能互相攻击吗,还能不团结一致吗?”

    孙汶口若悬河,只把外界形势描述的无比艰险,很有战国时期纵横家的风采,杨锐闻言沉默,只把下人送上来的茶盏拿起,然后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罢又喝了一口茶,再道:“孙先生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杨锐的前一句话孙汶等人还在琢磨,后面却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同来的洪门诸人和卢信只是怒目相向,卢信年轻,又是个记者,言辞向来锋利,他猛然站立道:“杨先生,贵会一直说敝会为西欧主义,而标榜自己为华夏正统的国粹主义,请问这是何道理?任何主义,只要能救民于水火,那就是好主义,是以西欧主义也好,国粹主义也罢,只要能救国救民,那就是好主义。复兴会纠结于主义之争,竟将忠山先生合作反清之议置之不理,这根本就是把国家民族之利益弃之不顾,以满足少数野心家私利之作为!”

    卢信言辞激烈,特别是最后的野心家之语只指杨锐。在同盟会的宣传中,蔡元培才是复兴会最正宗的代表,是他领导了杭州举义而不是杨锐,现在他以身殉国不成被满清囚于京城,这才使得复兴会柄权被野心家杨锐所篡夺,故而一直拒绝同盟会共同反清的正确建议,这种说法是在复兴会正式拒绝孙汶的合作意向之后发生的。他们是眼看着合作无望,所以才便编出了这么个段子,直接挑起了两会纷争,而复兴会的那十二条辩纲,则是苦心研究之后抛出来的反击之策。

    “一个人卖国不够,还要把另一个人拉着一起卖国吗?是不是这样把所有人都抹黑,然后自己就不黑了?”卢信所说虽然不代表孙汶,但是他这个长篇大论不被身旁的孙汶打断,那在杨锐看来就是代表了孙汶的意思。是以他的反击极为犀利,只刺到孙汶的心里。

    “你……”孙汶色变的同时,卢信却是失措了,“同盟会何处卖国了?杨先生不要血口喷人。”

    “我说同盟会卖国就是血口喷人,那刚才说的‘不和同盟会合作就是把国家民族利益弃之不顾’就不是血口喷人了?卢先生不愧是记者,血口喷人之技已经是炉火纯青了。”杨锐笑道。

    卢信几个进院子之前是被搜过身的,更是因为等檀香山报的记者静候了多时,而后杨锐见面不握手,三言两语便端茶送客,更是让他义愤填胸,是以急喷出那么一大堆话。现在被杨锐当面指责同盟会卖国,他自家人自知自家事,顿时被气得手足无措,被杨锐反问的说不出话来。看着他脸皮涨红,要不是他年纪甚青,杨锐真想叫人把他撵出去,以免脑溢血、高血压突发死在自己的院子里。

    卢信红脸唱完,装白脸的孙汶却叹道:“杨先生,看来贵会对于同盟会误解甚深啊!同盟会是有不少国际友人,但他们帮助中国革命却从无私心。当今中国,列强环伺,没有国际友人的支持革命断断难以成功。”

    “孙先生,复兴会不需要阁下所说的那些国际友人,我们两会真真是没有好谈的,更没有什么好合作的,还是请回吧!”杨锐起身对着孙汶作揖道,他和孙汶在手段上的差别便是在国家界线上,卖国为了救国的道理他懂,但是他就是不想去做,这与其说是他对复兴军的自信,倒不如这是他倔强的性格所致。优点即缺点,性格即命运。一个善于因势导利的孙汶,只能建立同盟会这样的组织,而后发起镇南关那样的起义,最终只得把革命希望寄托在列强身上;而一个自力更生的杨锐,可以建立起复兴会如此规模庞大的革命党,并且让杭州败军绝地后生的在严州崛起,可即使知道列强主导着中国的政局,他还是认为自己可以不出卖国家权益而获得革命成功。两个人,仿佛是两个不兼容的系统,虽然明白对方的优点自身的缺点,但却没有半分融合借鉴的可能。

    看见杨锐上合作上绝不妥协,孙汶也是起了身,而后说到另一个事情,“杨先生,当初孙汶创建同盟会,除了有让全国的反清组织团结一致的目的外,更有消弭革命党人之间纷争的意思。今日贵我两会如此情形,日后革命成功理想不和,爆发内战那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杨先生,我还是建议……”

    “没有必要把不合作的结果说的世界末日一般,不论威胁来自哪里,复兴会都毫不畏惧!”看见孙汶又把那一套明末义军之间自相残杀的例子亮出来说事,杨锐不待他说完便把他的话打断了,“孙先生,与其在我这里浪费口舌,还不如去募捐或者游说些国际友人吧。”

    杨锐说完话,便从客厅的侧门头也不回的往内堂去了。孙汶见此只好长叹,和卢信几人在陈广寿的礼送下出门去了,他送的那副字,也被退了回去。到此,孙汶才相信这个杨竟成是真的曾经在欧美游学十余年,而不是在国内土生土长,只是出洋喝了几年洋墨水的留学生。要是一个国内出去的留学生,因为其受儒家多年的礼教浸淫,是不会如此不顾礼仪的把自己送的礼退回来,更不会丝毫不留余地,只把一切话都说的那么死。

    孙汶沉默不语,卢信跟在后面也没用出声,只待一行人快到报馆的时候,他才问道:“忠山先生,我们现在该如果是好?”

    “信公啊,我有一种预感,这复兴会在杨竟成的领导下,将来一定会成为共和之大敌的。”孙汶脑子里只把适才会面的话语想了几遍,更想着昔时所见的复兴会各种宣传文章和主义,不由自主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先生,那我马上就在报纸上批驳他们反民权**和之行为。”卢信对于共和之说坚信不已,现在听闻忠山先生说这复兴会将来一定会成为共和之大敌,立刻便想着撰文批驳。

    “信公,批驳是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马上筹款去米国,好说服米国友人支持我们的共和革命事业。举义绝对不能让复兴会抢在前面,只有我们占据了革命的先机,杨竟成之流才不会得逞他的图谋。”孙汶本来就是来檀香山筹款赴美的,今日和杨竟成一谈,更是觉得赴美之行要越快越好,“我们待会就去新坝,去向华侨们讲诉中国只能共和革命才能富强的道理。”山坝在檀香山郊区,是农场工人和工厂工人的集聚地,几年前孙汶来檀香山就常常在这里讲演筹款,他现在有些迫不及待去那里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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