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被上帝宠坏的孩子
海滩上没什么人。
左右看,几十米外都有车停着,应该不会是无人之境。
走出去,发现果真有人,还真是luo泳、luo晒的白人。天体营一般。
欧洲人对曝晒的狂热近乎变态,胜过任何一个种族。
看着有两个男生一起晒的情况,蓦地意识到,这片海滩不会是同志海滩吧?虽然不至于划地为牢非同莫入,但同志来得多了,人以群分,自然就形成了一个特殊区域,非同就更来得少。这里的海滩多,哪儿不能去,非得往一块凑?
后来,有看见两个无上装美女躺沙滩上,心情稍稍放松些。虽然,两个女生结伴出游,结伴luo晒,绝有可能是lesbian,但毕竟不是一味的男生气息,单调得令人发怵。一白一黑两个女生,铺一张不大的棉毯,睡神般的安静,身体的曲线极为优美。拉拉也可能是最美丽最有女人味的女生,就跟盖以帅哥居多一样道理。
尔后,就见几个白人luo男在沙滩上嬉戏,抛飞碟。几具身体特别干净,特别纯洁,像初生婴儿,肩头晒得通红。其中一个拖着长长的椰树枝,在白色沙滩上努力地画一颗巨大的心。看凌乱的沙滩,他也许还画别的,但那颗心的简单线条却是我一眼就看明白的。
他们好美。
人和想法和体态和笑声都美。
真心的美。
不知确实是美,还是好心情催化的作用,总之,让人看着四周环境,有宛若伊甸园的美感。最符合伊甸园境界的是,他们那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体和同伴的身体,见到陌生人,没有一点点羞涩,只是骄傲。在他们心里,暴露si处就跟暴露鼻子耳朵脚趾一样自然,都是身体的一部分,不分高低贵贱,不用藏拙露巧。见我们两个亚洲人,同样是结伴的男生,几个人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如果不是素力葛,也许我真会过去和他们玩到一块,脱掉我那装模作样的玻璃裤。我觉得他们阳光的要命,快乐得要命,也自然得要命。虽然,这几个男生跟着也许会发生什么,就在沙滩上,也可能去别的场所。但那又怎样?谁说这不是阳光行为,不是一场热力四射的健体运动?非得把它看成或者想成阴暗龌龊见不得人吗?真所谓,道德家看淫,社会学家看乱,艺术家看出香艳,人类心灵里那双睿智的眼睛,看出的全都是人性的光辉。倘若,没有意外,换做一场沙滩烧烤也很好,更接近自然状态。吃完半熟的炭火烤肉,一起在篝火边打手枪,更有活力。这才是年轻激情的生活。
我和素力葛趟着海水向前走。海水好蓝好清澈。走出那么远,还能看到水下的沙地。
开始,我们各走各,他晚我几步。后来,我回身等他,不知不觉牵上了手,成了我一路拉着他向海的深处趟去。
再平静的海,到了一定的深度,一定是有浪,举步就有重力,牵着的手也握更紧。细细的海浪层层卷来时,是我最觉开心的时刻,仿佛有海之精灵与你互动。此时,已经分不清是他拽我拽得紧,还是我有心保护他,须臾不敢放松。
有一刻,我放开他,独自向远处游,回头看他,却还伫立原地,于是我又趟回来。
害怕?我问他。这么平静的海面,都不用怕。
他莞尔一笑,说:“i-look-at-you(我看着你)——”
我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带你?
我让素力葛扶着我腰,带着他浮游出去。没游出多远,我感觉他身子有挣扎,不敢再往前,grabbed--waist(抓紧我的腰)!我边说,边加速游回来。在估摸可以落脚的地方,我站直。海水只及到大腿处。
他扶着我身体站稳,于后再也不放。
他凝视着我说,your-sle-is-very-charng……我偷眼朝岸上看了看,没看到司机的身影。刚才司机还一路目送我们,一径伫立在沙上。这一刻,大概去车里休息了。
我尽可能不跟他有进一步接触。
让一味高涨的情绪有中断,有如吃着吃着冷丁打了个嗝。
此时,我意识到他喘得厉害。
难道是因为激动?兴奋?
情之所至也不至于这样。
凭直感,我觉得他的喘息有些异样。
你没事吧?
蓦地想到他中文等级很低,再用英语追了句,are-you-okay(你没事吧)?
他没回答我,摁我的头。什么情况?这么冲动不礼貌的举止,是要我做那件很排斥的事?如果当时我没误解,一定会注意到别的,会发现到他身子不支,全仰仗对我的依赖。
可是,当时我确实误解了……
我以为他霸气侧漏,要实现什么目的。于是本能地挣了一下。我力气很大,自己只是觉得略略一挣,别人就已经被我带到趔趄。况且是站在海水里,有浮力,有推浪,人本来就脚跟不稳。
他倒在我怀里的一刻,我才看见他脸色煞白,急促的喘息带着尖锐的啸叫音,粗重而浑浊。
我慌了,你怎么了?素力葛……素力葛先生!
我抱起已然瘫软的素力葛,不顾一切往岸上跑。
公主抱。
我怀里的“公主”,模样非常狼狈。
我们就这副狼狈样,仓皇地往有人的地方跑,这一刻有什么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
我惶恐,不知道未来一秒里会发生什么?死亡……奇案……警局质询……逆天的祸殃。
我跑上沙滩的一路,脑子一片纷乱。
司机迎面跑来,要从我手里接过素力葛,我没让。
我直接把素力葛放在车上。这下显然太急了,几乎是把他扔车上,而我也气力耗尽。
我坐上驾驶座,疯一样发动车子,却不知要往哪里开……
之后我才知道,素力葛患有congenital-asth,就是我们说的“先天性哮喘”。他不能长时间泡在海水里,从小只在室内泳池游泳。先前他和司机在车子旁嘀咕,就是为这事——司机劝他不要大意,他却坚持,说体弱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这几年都没怎么发过病,多半是没问题的。可是,事与愿违。
司机是个冷静而利索的小伙,指挥我把车子开到离得最近的一个小镇。当我把素力葛抱进小镇旅店时,他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直接可以进房了。
他见我傻傻地“公主抱”,指点说:“你可以背。背比较省力。”他声音不大,但很果断。
我说我不会背,我有力气这么抱着。
他不作声在我跟前蹲下,把素力葛背进屋。
这是一家私家旅店,很小,统共没几个客房,居家风格。我们进的那个客房貌似这间楼的主屋,面朝大海,夏花盛开,又宽敞。情侣度假,不想花费太多,这里是上佳选择。
寝具都是泰国花式,乌黄黄的暖色系,看着不觉得干净,触到被褥,干燥柔软,方知店主是个勤快负责的人。和国内那些乡村民宿不同。
司机小伙把素力葛放床上,转身说要去镇上买药,如果镇上没有,还得开车跑更远些:“拜托,我很快回来——”
我知道此刻急效药是最要紧的,于是什么都点头。
见黄色豪车在旅店前嗖地开走,我才有担心。怕这段时间发生意外,怕司机逃之夭夭,这算什么事啊?可是,司机已闪,担心抑或害怕全没用了。
感觉素力葛稍好一些,至少嗓子里的啸叫音不像先前那样尖锐急促,要断气的样子,挺吓人的。他还有力气睁开眼,冲我涩涩一笑:“没事——”
我握住他手,吓死我了,我说。
我曾想过是毒瘾发作。这地方,年轻人干这事的多了。如果食毒过量,在我怀里发作,事情就闹大了。那是要死人的。倘若真遇到这样的事,进警局是免不了的。虽然调查结果一定没我什么事,但当着混蛋警察撒尿做药检,写笔录,按手印是必须的。这样,我第二天就回不了上海了,扣下我护照耽搁十天半月也有可能。许多事就会不胫而走,还不知传得怎样风生水起。
幸好这一切都没发生。
由于惊吓,由于惊吓之后的突然减压,我唰地涌出一汪眼泪。我这人特别没出息,不怕压力,就怕突然告诉你虚惊一场,我往往会泪崩。
素力葛的手冰凉,脸色灰白,我这才记起来他还穿着湿裤,得赶紧换下来。
我去找店主要了新的床单和棉毯……把他脱个溜光,然后把干燥的布单替他垫好,盖好,让他可以不再躺在濡湿的床上。当我做完这些,发现自己其实比他还囧十倍——我还穿着玻璃纸似的泳裤,脱车上的衣服全被司机拉走了。难怪刚才去找店主时,店主的眼神怪怪的。看见我这模样她能不惊讶吗?
店主是个大婶级的人物,初级英语。应我的请求,给了我一条瘦腿的五分裤。没给我上衣。在泰国,男生成天赤膊露着胸脯的多了,大婶大概觉得我这样的年轻人,压根没必要穿上衣。
谢过后,赶紧关上客房门换裤。裤子太小,约摸是他儿子的,十五六岁少年的身型。裤子提不上。努力提上了,屁股沟多半露在外头,门前的扣子也扣不起来,咧着大v字,露出黑色的那部分。不过,总比穿玻璃裤强,怎能让一具美臀让人全见?
见素力葛躺着还算安静,我轻轻站到窗前。
我望着海景……身后不时传来紧一阵缓一阵的喘息,伴着刺心的哨音。
过午的海滩和海水,不像先前那么闪眼,却愈发美丽。如此空阔,给我一种错觉,仿佛与神灵很近,很少阻隔,上帝老爷子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更能听到我心的诉说……
……我很愧疚。
这一天来,我一直为一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所萦绕。
所有认识我的人,我的挚爱——爸、妈、哥、嫂、未婚妻sally,包括我那小妖孽小情人宫琦雪奈,都不知道此刻我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海湾。连和我一起出来旅行的伙伴,也不清楚我身在何方。假使我被绑票,也不会有一点信息,不会有人搭救我,为我付赎金。更令人惊诧的是,我是因为一个素昧平生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人,来到这个地方。而这个一辈子不认识没见过的人,此刻就在我身后,差点死在我怀里。他还是个泰国人。
多么离奇啊。
离奇到让你难以置信。
这个城市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只有真实的存在——传说哪有现实更离奇?
之前那个夜晚,我和这个人同在一个凉亭里,睡了一晚上,我们不仅分享了彼此,还交合在一起不分你我如胶似漆。即使在他差点死在我怀里的前一刻,我们还手牵着手,蹚向深海,仿佛前一晚的事意犹未尽。
这就是我的“现实”,亦可称之为“私生活”什么。
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一切,即使是妄称“知汝者莫若鲁”的鲁超哥哥,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管中窥豹,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罢了。马丁,了解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抚过我身上每一寸肌肤,到今天,他已然看不清我生活的全貌。
其实,我自己又何尝能看清自己的全部?
扪心自问,我接受这个患哮喘的泰国贵族吗?
当然不。他迷恋我而已,用现在的话叫“粉”,早几年则叫“哈”。
那么,何以在24小时里与他发生那么多事?“当然不”的回答不仅匪夷所思,而且是十足的自欺欺人。这就构成了我内心的愧疚,也是我心情黯淡的全部由来。其实,每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我都有如此困扰,甚或说是依稀恍惚的罪恶感。尤其是当我蓦地想到,他差点死在我怀里,险些酿成无妄之灾时,这种罪恶感就愈发加深了。
这就是我要对您——我的上帝爷爷——说说心里话的原由:祈求您的宽慰。
这一刻,我感觉您就在目所能及的前方。海域之上,您凌空俯视,面带微愠,但不失慈祥,离得特别近。我的心声你能听见,而你的意志也特别能给到我。
他们说我是被上帝宠坏的孩子——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人这么说。虽说这个说法我不大能接受,但说多了,竟让我产生了疑惑。
我不知道您到底怎么我了?宠了吗?还是额外地溺爱娇惯?
是因为你给了我一个特别容易持宠而娇且注定麻烦不断的外表?还是因为你以纵容溺爱之心,告诉我,生活就是由一次次愧疚,一次次释然,一次次茧缚,一次次松绑连缀起来,就像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月亮下去太阳出来,太阳下去月亮升起,周而复始,无穷往复,直到激情燃尽?
抑或是因为——
您对人类以及全能的神们全都说过,孩子犯错,我能原谅?!
司机回来了,拿着一罐喷药,照拂素力葛喷了。
很快,彷佛奇迹发生,这个不堪一击的贵公子平静了。喉管里不再有嘶嘶啦啦的哨叫声。
后来,他仿佛睡了。犯病之后通常是疲劳嗜睡的。
他睡着了之后,还握着我的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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