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尾声:索契最后的危情

    一件意外事的发生,让这次俄罗斯之行火药味十足,仿佛预示着一切都该结束了。

    事情的起始是这样的——

    那天,我们刚出外景回来,才跨进酒店大堂,就听见一片哄乱。随即lia跑过来,惊慌失措地冲我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我莫名,问,谁跟谁啊?

    起初,我一心以为是几个做环境装置的小伙子,年轻气盛,吃多了俄罗斯的牛肉和沃特加,什么屁大的事都脸红脖子粗,一旦有火星子,一点就着。这样的事,曾经发生过几次,我黑着脸吼两嗓子,就没事了。

    谁知lia对我说:“马尾老师扇了郑总监好……大……好大……一个耳……耳光!”

    这小妮子,这么要紧的事还带大喘气,当我终于听明白后,头都要炸了。

    我这才想起来,进门那一瞬,确实听到清脆响亮的一声,当时没悟过来,原来是一记大耳光!哦靠,两个大佬干架,这可非同小可。

    我赶紧跑过去。

    不用说,吵架是为a。争风吃醋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据后来人们对我说,那天一整天马尾都冲老大甩脸子,在拍摄现场还故意砸了东西,闹得气氛挺紧张。郑凯不搭理他,这一点我相信老大能做到。怎么说都是一众首领,没这点气度,就别出来混了。再说,为女人的事,闹出动静来,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回酒店那会儿,马尾骂骂咧咧,挑衅意味十足,原本是老大先推的旋转门,没想到马尾跟着就是一记重推,差点把老大夹到。

    进了门,老大终于窝不住火,径直问:“跟谁撒气呢?!”

    “问谁?”马尾冲郑凯扬起下巴,“你小子跟谁说话?”分明是寻衅的意思。

    “你呢!”老大不甘示弱,说:“有你这么推门的吗?懂不懂规矩啊?”

    “怎么,”马尾冷笑了一下:“推门还有潜规则?”

    这下可击中了郑凯的命门,他顿时暴跳起来:“谁潜规则?!你放什么屁啊?!”

    我赶到的那一刻,马尾正被他俩学生生拉硬拽着,可他还一个劲往前冲,没打过瘾没解恨似的。

    郑凯吃了亏,当众被羞辱,自是不甘休,涨红脸冲马尾嚷道:“见过流氓,没见过你这号流氓——这年纪了还耍流氓……”

    我往他俩中间一站,按理说有震慑作用,当时他们俩也确实都一愣,没想到老大脱口一句“老流氓”,让马尾老脸挂不住了,尤其是在他一帮学生中间。于是像被火烤到的玉米豆,一蹦八丈高:“……我流氓是吧?今儿我就彻彻底底做个流氓给你看……你拍的那些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这下,老大急了,说:“你混蛋,你没这个权力!”

    “这事由不得你,”马尾声嘶力竭地喊,“我是摄影,机子在我手里,成片也在我手里,我可以留着它,也可以叫它一个影子也不剩下。你等着瞧——”说完便气势汹汹进了电梯。

    我立马想到马尾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不理智的行为。这还了得?不仅损失巨大,而且是不可弥补的。

    冲动是魔鬼,这话不是危言耸听。

    我眼睛快速的地一扫,见靠电梯最近站着的是马尾的学生葛青。当时,我什么也没想,冲葛青喊,追上你老师!保护母带……

    葛青,上海男生,机灵,悟性极好。当时,我对他发出指令很突然,但他只在一秒之内就领悟了。

    在电梯门快合上的一瞬,葛青几乎是从电梯门的缝里蹿了进去。

    极为惊险。

    生死时速。

    马尾有可能做出世界上最冲动、最傻逼的事,让我陡然意识到事情的可怕。跟着我就上了楼,我怕葛青对付不了魔鬼发飙。

    我没坐电梯,等不了了,三步并作两步从安全梯冲到四层。

    站在走廊的一头,远远地听到马尾房间里如丧考妣,如闹鼠患,一片闹腾。葛青苦哀哀恳求他老师,“师父……不可以,不可以的!”

    这一刻,我竟然凝定了,不知道自己该跨出哪只脚,或者说该不该介入他们的师徒之争?

    这幽深而诡异的走廊啊……

    那家酒店的走廊很长,地毯很柔软。晚间,经常可以看到不明身份的女郎,倚在走廊上。你不主动搭讪她,她只是瞅瞅你,以那昏昏欲睡极为疲惫的眼神观察你的态度。你要招惹她,那就是姜太公垂钓了。近在咫尺,对过眼神,心领神会,其便利简直可以用上“唾手可得”这个词。

    金发waiter那天从我房间离开,不知为什么,我曾经很感怀地站在幽长的走廊上凝思了好一会儿。我突然觉得这走廊长得、深得有点居心不良。

    那天,金发waiter走得仓皇。走廊上没有人,他两边张望了一下,随即到了电梯口,随后很快就消失。他出我房间时,没把衣服穿好,抓在手里,尽可能掩饰不可示人的部位。我不知他为什么这么急,本应该把衣服穿妥贴,不露声色,遇到人也不会被猜疑。

    于是,我注意到这走廊没有监视录影。我不知道是俄罗斯不兴这一套,还是这家度假村性质的酒店不玩这个,给人更多隐私、更多安心。所以,女郎们敢在走廊里“站岗”。

    没有监视,金发waiter当然不必在意自己穿没穿衣服,没人会发现一个颇有姿色的waiter夜间进了人的房间,最后光赤溜溜地出来,没人会从监视器看到他的张皇,以及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没穿衣服可真瘦,像个逃逸的坏孩子——知道自己好看所以有本钱干坏事的那种孩子,把我在餐厅里观察到的贵族仪表颠覆得一干二净。

    这幽深的、充满各种可能的、甚至让人觉得居心叵测的走廊,后来在我脑子里留存了好久,直到我今天来写它,依然如此清晰。

    我来到马尾房间时,见葛青拽着马尾的胳膊,死活不让他接近那一摞整齐排列的硬盘。他师父脑后的马尾散乱,脑门布满汗水,显得油光铮亮,暴怒的嘴脸格外凶悍。

    此刻,“毁于一旦”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词,而是一个紧迫而严酷的现实。

    我说,老师,你别冲动……

    我一面说,一面试图靠近马尾。

    屋子里已然点着了一支导火索,随时可能引发惊天逆转的爆炸,情势极为紧迫。

    “这事没法妥协,我受够了——”马尾气急败坏地对我说。

    他能和我对话,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当时我只能这么想。

    他吐槽我们公司,说公司的人都不是玩意儿,好像我们多亏待他似的。事实上,这一路,我们敬神敬佛一样敬着他,唯恐一不顺心,他撂挑子。

    他说老大是“最不是玩意儿”的一个,居然破口骂他“流氓”,还是一个“老流氓”。他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没有人敢对他不敬。因此,一定要让郑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知道,侮辱一个大艺术家,是要付出代价的!让这小子长长记性。

    我不想跟他纠缠是非,径自说,老师,什么事都是可以解决的,你犯不着迁怒于大家,把气撒在工作上。

    我说,这些母带不是他郑凯的——要是他个人的,活该,他冒犯了你,你该砸砸,该毁毁,我绝不阻拦。反过来,这东西也不是老师您的!它是我们摄制团队三十来号人一个月的辛苦所得劳动成果……你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我们大家的心血!

    马尾不鸟我,说这些母带,是他一帧一帧、一个镜头一个镜头记录下来的!“有你们什么事?!”

    这就有点不讲理了。但我不跟他正面冲撞,我说,是,老师,你比我们辛苦,这没得说。你是主摄影,花的心血更大,谁都看在眼里。但是,这一切都是有价的。真正拥有母带支配权的,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郑凯,是出资的大e公司。我们都是干活的,拿人钱财,替人干活,还得替人把活干好喽。我们中间任何环节出了事都要追责,任何一个人都无权处置这批母带。

    “不就是几千万吗?”马尾特牛逼地说,“什么了不起?!“

    葛青听到这话,急切地说:“六千万呐,师父,不是开玩笑的……母带要因为我们有个三长两短,是要被告上法庭,要坐牢的!”

    “怕什么?有我呢,没你的事。我就是不能让那小子欺负了,把我当软蛋。”说着还使劲打自己的脸,做派像街头巷尾的无赖。

    面对丧失理智的师父,葛青几乎给他跪下。他说:“师父,我求您了好不好……我给你跪下!”

    我没想到葛青会作出如此强烈反应。作为马尾的学生,他完全有理由站在他师父一边;作为上海男生,他也可以事不关己,事情爱闹多大闹多大。其实任何悲催结果都牵连不到他。可是,他选择了向师傅跪求。在师父愤怒已极,智商为零的一刻,他冷静地选择了维护我们公司的利益,维护大局,维护他做人的正义感。

    我没想到。

    我几乎为葛青这一跪所感化。男儿膝下有黄金,肯对人跪,可见内心真切焦虑的程度。先前对他的那些——说是偏见也好,看法也罢,甚至是恶劣印象,顿时有了改变。

    我断然说,葛青,不要跪。凭什么?

    我说,我倒要看看能疯到什么程度?!不就是为了那点破事吗,值当吗?

    葛青,你让你老师砸,我说。不是说了只不过六千万嘛,你老师牛逼,砸得起赔得起,你让他牛逼一回。

    我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出了房间,这才有点后悔,此刻任何不审慎,任何一句话分寸没把握好,都可能刺激到他,把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的一面。

    我走出房间,当然没离开。对着长长的走廊,我紧闭双眼,紧张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抑或峰回路转……

    我不相信事情会走到无可挽回的一步,但我心跳不已,浑身冒冷汗。

    我听见屋内好一阵抢夺声……之后,葛青捧着一个装硬盘的金属箱子跑了出来。像捧着一个炸药包。

    凝定。

    走廊上,我和葛青面面相觑,在相距两三米远的位置上。

    虎口脱险的葛青既兴奋,又一脸的无奈。他好喘,喘得快要打恶心的样子。

    我说,送我房里去。

    ……马尾在屋子里嚎叫,“……别以为我没法治你了,郑凯!什么东西!臭狗屎!!”“葛青,好你个白眼狼……吃里扒外……”

    我替他关上门——歇斯底里你尽管去发吧,老东西。别污染了我们耳朵。

    母带到手,尘埃落定。歇菜吧您呐!

    我下楼,见到老大,劈头就是一句骂:我你妈!

    这是激愤之言,情绪爆发,实际含义其实和字面完全不搭界,是一个地道的词不达意的语气词。

    老大当然不会有任何反驳,他是错方,自知理短。按我的脾性,不一脚踹他当胸,踢出三丈远,算是气的。

    我说,当初我怎么跟你说来着?让你别招惹那sao娘们,别……你就是不听呢?一忽悠,你就上啦?打脸呐,真打脸。咋这么没斤两呢?

    上就上了,你见色忘义熬不住谁也拿你没辙。可老大你倒是把事情整利落,屁股擦干净了啊!

    现在好,两个老男——一个被人口口声声尊称为“老师”的艺术家,一个是堂堂的公司霸道总监,为一个妞大打出手。还不是正经的情敌,泡野妞打野炮的主,为这事争风吃醋,我都替你感到寒碜!

    耳光都扇到大堂去了,当那么多人的面……哦擦,简直没法想象,我都没法说你!

    老大越不吱声,我越来气。

    我说我表哥有句名言,一个男人,犯了事儿,要自己能摆平。自己要是摆不平,没这本事,就别犯浑别犯事儿,老实一边呆着去!瞎蹦跶那叫自不量力。

    “我怎么摆不平他……”

    哦——擦,我拉长声调嚷道。你还执迷不悟?

    怕声音太大,让邻屋同事听到,我用力把门踹上,那声响让郑凯委实一凛。

    你是不是想我抽你啊?摆平什么呀摆平?所有的母带差点就废了,你还说你能摆平?要不是我和葛青去抢回来,大哥欸,你就跟着抹脖子跳楼吧!你老兄怎么一点都不怵不后怕呢?懊悔跟你这种二百五做拍档……

    我的手在哆嗦,不知是被刚才的事惊魂,余悸未消,还是被老大气到。

    老大抬起脸,苍白地说:“谢谢你!”

    少来,我说。说说回去怎么交待吧?

    “什么交代?”他还一脸懵懂,敢情还没从一场情斗,一场混仗中醒过来。

    我说,公司好交待,没出大事儿,总算没闹到不可收拾,算你小子运气。回头我跟几个小朋友关照一下,回去谁也不让说。现在你告诉我,回去打算怎么跟嫂子交待吧?

    老大这才有点震,急赤白咧地对我说:“tony,这事回去绝不能说的!一个字、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怂啦?我说。

    我当然不会说,可我不说这事就能了结?你能在离开俄罗斯前把所有事都摆平吗?能保证那娘们到了上海不跟你纠缠?马尾就此……善罢甘休?!

    “回上海前一定要摆平的。所有的事都不能留尾巴。”

    我笑起来——无奈的笑,亦是苦笑。我说,我还以为这回回去你就打算跟a过了呢。硬气……是啊是啊,我这才想起来,你跟我说过,你挣了这笔业务提成,回去是要买婚房的。下定金,付首款。敢情你还没忘。

    老大低下头,捂住脸,一脸自责的样子。

    我很实在地问,你没在床上搞自拍什么吧?

    “没有,没有!”老大矢口否认,“这种小孩子做的事,我怎么可能——”

    a也没有?没留下什么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

    “没有!”

    看他说话没底气的样子,我追着问:你能保证?

    他唧唧歪歪交代,说有一刻,a确实拿出手机想拍照,但被他阻拦了。

    我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我也只有挺你了。谁叫我们是哥们呢……

    之后几天,葛青凡出现,便拿眼睛瞟我。我明白,他是在讨我一声谢。

    也许,真的能“一谢泯恩仇”,但我只想跟他说一声抱歉。

    我之前干吗要管他的事?又没有危害到群体,伤及他人。唯一被牵扯进去的男孩,也出于自愿,并非强迫。小健甚至坚持是“感情”使然。这样的事,我凭什么去干涉?不管小健对“感情”两字有没有误读误判,他们聚在一起所做的事,是普通人也许都会干的事,差别在于被发觉和未被发觉。同样是被发觉,葛青和他师父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无公害”。我在一边义愤个鸟啊?

    所以,我特别想对葛青说一声“抱歉”。

    葛青看起来阳光,帅气,也很fashion,某种程度和陈昊他们这些上海男生有许多相似之处。要是没看过他私下的录影,目睹他基情泛滥,亲眼感受到他的临场表现,以及在镜头前表现出来的超级满足,无法想象他还有这一面。通过这件事,我仿佛才知道什么叫“衣冠楚楚”,什么叫“人不可貌相”。真实世界,原来如此,我亦一般,概莫能外。

    直到在俄罗斯的最后一个晚上,整个团队照例聚在一起,进行告别晚餐时,我才有机会和葛青说上话。

    那会儿,我拿着酒,把葛青拉到一边,说,咱俩单独喝一杯?

    葛青说:“干吗?”

    我说,干啊!当然干,一口光。

    “……喝多了。”葛青笑着摇头。“我是说干什么要和我单独喝啊?”

    我犹豫片刻,说,不问为什么行不?说出来就没劲了。

    葛青说:“为了谢我?”

    我说,谢你什么啊?

    “那天。我老师的事……”

    我说,哦,算吧。

    葛青说:“成。一切尽在不言中。喝——”

    我抓住他正欲举起的杯子,说,喝完,回上海我们就是朋友了。“

    葛青冷丁说:“我是盖。”表情很严肃。

    我一愣,继而兀自笑了下,说,我说的是朋友,不是男朋友。

    我本想告诉他,男生也是可以和盖做朋友的,纯粹意义上的那种。

    就像男生一生多半有几个红颜知己,和性别无关,一辈子和性无关。

    当一个男生了解了另一个男生后,尽管性取向不一致,但他们完全有可能成为蓝颜知己。

    这些我并没对葛青说,我想他是懂的。

    经过一个月多月的时间,辗转了俄罗斯多个城市,我们一行人终于完成了这次在境外的全部拍摄工作,最后取道莫斯科,回到上海。

    那时候,上海已然进入夏季。但在俄罗斯还感觉不到夏的来临。

    …………

    三部曲之二《我若成佛》到今天全部结束,敬请期待三部曲之三《天下无魔》。

    不日将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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