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一八九五年的历史聚焦

    sally在电话里说:“你怎么想到在公寓养狗?那是公司屋耶!”

    我听说是为养狗的事,突然就松了口气,冲贾斯汀做了个鬼脸。哦,那事啊……

    老婆显然是恼了,劈头盖脸说:“你真是没脑子,现在的宠物防疫那么差,传染病一桩接一桩,你敢在公司屋养狗,你说我该怎么说你?!这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就是一朋友去美国了,托我管几天,他半个月就回来,半个月我就送回去了!

    “不知道会影响到公司其他员工的生活吗?要我是你寓友,马上就报警。”

    哪有这么严重,我们都是哥们,都特喜欢贾斯汀,我们一起养呢。

    “谁是贾斯汀?是那狗狗?听说你还把狗狗带去公司去上班,你富少吗?谁给这个权利?你说还能让你买车吗?开一辆车,带着宠物去公司,chok帝(港语:耍酷)啊,如你的意了吧?”

    我好委屈,说,我没有这么想,我现在坐地铁上班挺好,我还跑步去上班呢,连地铁票都省了。

    “至于吗?”sally突然口气就软了,听我跑步上班,心疼我了,我感觉得到。

    我说,坐地铁我占公共空间太大,你不是要我有公共态度、要有健全的公民意识嘛。

    “又瞎说,每次我跟你说正事,你都跟我耍滑头。”sally说。“你占的也就是高度,还能占多少空间?”

    狗狗我怎么办啊?我对sally说。挨了骂,我不敢避重就轻,最着急的还是贾斯汀的处理办法。朋友的狗狗,我又不能赶大街上去。

    “你自己想办法。自己犯的事,要学着自己解决。”sally一向这么说,她说男人要蹚不平事儿,就老实一点,别成天瞎折腾。接着她还数落我:“tony,你做人做事用心一点好不好?我求你了!还嫌我不够忙?狗狗在公寓里伤到别人,你怎么办?我是公司ceo,你带着狗狗去上班,员工当面也许不说什么,背后指责的是公司高层,这些你怎么一点都不懂?我要是没提醒你也就算了,可我没少叮嘱你,再替你背黑锅,冤枉不冤枉……”

    我说,你别飙眼泪啊。

    “我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有被你气到哦。”隔了好一会,sally说:“tony,你要真喜欢狗狗,我在澳门给你养几只好的,你的贾斯汀还不知道是什么品质呢。赶紧把这事处理妥贴了——”

    知道了。

    “回澳门来吧,我让你养一大群狗,愿意养几条就几条……”

    嗯。我说。

    结束和sally的通话,我犯愁了,部里还有事,我不能在外耽搁太久,可贾斯汀怎么办?

    我看见一售报亭,跟售报阿姨商量,能不能代我管一会儿贾斯汀,中午我就来领走。阿姨冲我直叫唤:“不行的,我最怕狗了!快牵走快牵走。”我灵机一动,说阿姨您的车我用一下好不好,我看她一脸疑惑,赶紧掏出钱夹,还有公司的门禁卡,一股脑交给阿姨作抵押,这才借到一辆脚踏车。为这事,陈昊后来没少骂我,说:“你记住,坏人两字不是写在脸上的,你把信用卡、门禁卡都交给别人,这样的事以后再别干了!傻瓜!!”

    凡要证明我少根筋,陈昊后来就拿这事作例子,说了好几个月,弄得人人皆知。

    我借来售报亭老阿姨的脚踏车,本来如意算盘想把贾斯汀放车兜里,可是贾斯汀太大了,根本不行,于是就让贾斯汀站后车架上,俩前爪子扒着我背,像表演杂技似地行街。就这样,我一路疯踩,把贾斯汀送回公寓去。贾斯汀也真乖,一路颤颤巍巍,但始终坚持着,连声叫都没有,引得路人都朝我们看。

    它也知道身处危境。

    好可怜的狗狗!好无奈的tony!!

    我把贾斯汀锁公寓里,临走,对它说,你一个人好好在家待着,别闹,别咬坏东西,听到没?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成流浪狗的,谁要赶你出去,我跟你一起宿大街。我搂着你,冻死我也冻不着你。

    贾斯汀冲我呜呜了两声,特通人性的样子,我眼泪霎时就飚出来……

    这事刚过,有个礼拜天,一早,鲁超哥哥电话我,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修改剧本。他说:“我去你那儿行不?”我没问他干吗不在家改剧本,说,行啊,来吧。

    我赶紧起床,本来不睡到中午我不翻身。

    我把屋子整理了一下,鲁超哥哥到的时候,已然很整洁了。

    “不错啊,”鲁超哥哥说。“在上海有这么个住处很不错了,还有个小阳台,楼下这么大一片绿地,多安静,空气也好。”他说没想到我一个男孩屋子会这么整洁、干净。

    我说,一会儿我去遛狗,中午约了人打球,就在衡山路网球中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安安静静写吧。电脑你可以用。冰箱里有水,午饭你叫外卖……

    鲁超哥哥说:“成,别管我了,你玩去吧,我好好利用这一天。”

    临出门,我问沈姐不在家?

    鲁超哥哥说:“她叫了人打牌,得闹一天,惹不起咱躲得起?”

    我说,哦。

    我大概是下午三点来钟回公寓的,见鲁超哥哥关着门,便没进去打搅,把球衣搁陈昊他们洗衣机里洗着,喂贾斯汀吃了一餐,然后在起居室看杂志,用耳机听音乐。

    眼看天快黑了,我蹑手蹑脚推开房门,见鲁超哥哥还在电脑前忙,手边是吃剩的点心和瓶水。他见到我说:“回来啦?”

    我说,回来一会儿了,见你忙着,没敢打搅你。

    鲁超哥哥说:“这一天效率蛮高的,谢谢你tony,给了我一天安静。”

    我说,没事,往后你要觉得家里闹,就到我这里来改稿吧,我们平时都上班,很晚才回来,一整天公寓都是空的。

    “哦,”鲁超哥哥应着,随后说:“你要洗澡什么就洗吧,不会妨碍到我。”

    我说,我在网球中心洗了,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我看你一天也没好好吃。

    鲁超哥哥说:“你要没事,听我念念这段对白怎么样?”

    我说,行,还是王尔德那部戏?

    我坐到地上,抓了个软枕垫抱着,我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鲁超哥哥还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向我倾过一点身子。

    他念剧本——

    被告律师爱德华·卡森:你在《变色龙》杂志上发表了一些文章,其中最著名的是《供年轻人使用的至理名言》——你的那些“至理名言”。

    奥斯卡·王尔德:当然。

    卡森:你是否认为这些“名言”会对年轻人的道德产生影响?

    奥斯卡:我只关注作品的文学影响力。

    卡森:文学?你称它为文学?

    奥斯卡:是的,文学。当之无愧。

    卡森:我能否这样认为,你根本不考虑你所谓的“文学”会产生怎样的道德影响?

    奥斯卡:我从来不相信任何艺术作品会对人的行为产生什么影响。

    卡森:看来我说的是对的。谈到你的作品,我是否可以问一句,你是否“假装”不关心道德问题?

    奥斯卡:假装?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兴起,问鲁超哥哥,为什么奥斯卡不是被告,被告的却是老侯爵?我原以为会是老侯爵以“有伤风化”的罪名将勾引他儿子的人告上法庭。

    鲁超哥哥说:“哦不,事实上事情是这样的——”

    ……昆斯伯里侯爵公然向奥斯卡发起挑衅后,奥斯卡感觉到可怕的威胁正在一步步迫近。他不愿意被这恶棍纠缠,因为他明白,以自己的名誉和地位,与老侯爵争斗,无论如何都是得不偿失。

    可是,波西却在与父亲的斗争中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他甚至通过律师告诉父亲,他将拒绝昆斯伯里侯爵给予自己的一切经济帮助。

    当老侯爵得知这一消息后,简直快气疯了。

    奥斯卡后来给波西的一封信里提到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信中说:“你通过律师给你父亲的信,当然是逼他走得更远……在我和你的交往中,从没见到过你像在那个季节剩下的时间里那样情绪高涨,这种情绪迫使你父亲对罪恶产生出更大的热情,这种热情不是他个人的,是家族性的。你给你父亲的一封封措辞强硬的信,成功起到了这种作用,刺激他下决心和我较量下去。”

    奥斯卡意识到自己将成为道格拉斯家族父子间矛盾的牺牲品,而他最担心的是这一切将影响他的写作。他说,让一个疯子追逐真让人难以忍受!

    一月的时候,奥斯卡为了躲避昆斯伯里侯爵,带着波西去阿尔及尔旅行。事实上,这次旅行是个错误,它让老侯爵有足够的时间搜集他们的证据,当奥斯卡重新回到伦敦时,老侯爵一切都计划成熟了。

    二月的一天,奥斯卡的剧作《诚实的重要性》在伦敦首演,昆斯伯里侯爵密谋在演出当天弄到一个座位,以便在演出进行过程中起身向观众发表演说,羞辱剧本和演员,并准备在演出结束时走到台前,向谢幕的奥斯卡·王尔德投掷垃圾。

    这个粗俗的贵族到处宣扬他的计划,得意忘形。

    奥斯卡得知这一消息消息后,整个人立刻被愤懑和紧张填满,他在激愤情绪尚未平息前,马上做了精心安排,请警察把住剧院的各个入口,阻止老侯爵进入。

    当老侯爵带着他的“御用”拳击师来到剧院时,他发现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剧场正厅。他在剧院门口骂骂咧咧,足足暴怒了三个小时,最后给奥斯卡留下了一把奇形怪状的“蔬菜花”,扬长而去。

    我问鲁超哥哥,“蔬菜花”有什么含义吗?

    鲁超哥哥说:“为这事我也问过编剧,编剧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我跟张打听,在同志圈里蔬菜花有什么明确暗示?这基佬也没给我有用的提示。我想,蔬菜花这东西对于中国观众是否太晦涩了,不好理解?但也找不到更好的替代物。”

    我说,那就“蔬菜花”吧。

    “对,比较有年代感。昆斯伯里虽然粗俗,但毕竟是个贵族,他不至于弄包狗屎什么去羞辱奥斯卡,呵呵。奥斯卡认为,被拒绝在剧院门外的昆斯伯里,尊严荡然无存。”

    他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

    ……几天以后,气急败坏的老侯爵来到王尔德经常光顾的阿尔马特俱乐部,他在看门人那里留下了一张明信片,并要看门人亲手将明信片交给作为俱乐部会员的奥斯卡·王尔德。

    看门记下了收到明信片的日期和时间,并将它装入一只信封。然而看门人并没有封上这只信封。

    这里有必要提一句,奥斯卡的太太同样是这家俱乐部的会员。

    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是机缘巧合,命运的指针指向那里,我们无法回拨那根针。奥斯克那几天并没有去阿尔马特俱乐部,而是和几个朋友一起住在乡下的一家旅馆里。他在旅馆里干什么勾当,现在已经无从知晓,是不是把一个个男孩一次次骗上床,而且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我和编剧都认为有这种可能,否则有什么理由在伦敦乡下租用旅馆而且一住就是好几天呢?

    本来,他要去巴黎旅行的,但在乡下旅馆逗留了太多天,同时也欠下了一大笔旅馆开支,这样就使他的旅行计划泡汤了。他失去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奥斯卡后来非常懊悔,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欠旅馆的钱,星期四早晨我便动身去巴黎了,我现在可能在法国过着幸福、自由的生活,远远离开昆斯伯里那个恶棍,也不必理会那令人绝望的明信片……

    由于巴黎没有成行,奥斯卡在某个星期五,也就是那一年二月的最后一天,来到阿尔马特俱乐部,看门人如约将明信片交给了他。那时距离昆斯伯里侯爵托付看门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两个礼拜。当奥斯卡拆开信封,看完明信片上所写的字后,顿时变了脸色。

    明信片上没有太多的字,但只这一行,足以让奥斯卡感觉伦敦塌陷,世界毁灭。

    明信片上写着:

    给表现为鸡激an者的奥斯卡·王尔德!

    因为装明信片的信封没有封口,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这行字,这是最致命的打击。

    奥斯卡当即便匆匆离开俱乐部,他给他的律师写了一份快信,说到:波西的父亲在我常去的俱乐部留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恶毒的话。象牙之塔受到了邪恶的攻击,我的生活现在是建筑在沙丘之上,似乎要毁于此人的手中了。看来,我只有对他进行刑事诉讼了,此外我束手无策。

    他要求远在其他城市的律师当晚就赶回来,同时,也通知了他亲爱的波西。

    晚上11点过后,奥斯卡的律师如约赶到,那时候,波西已经在那儿了。律师听过最近发生的一切,甚感震惊,他让奥斯卡发誓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律师说:“如果真是这样,你赢定了奥斯卡!”

    律师答应以诽谤罪申请逮捕昆斯伯里侯爵。

    问题是,由于挥霍无度,当时的奥斯卡已经成为负债之人,他手里没有可以支配的钱,否则他早就去巴黎了,而提起诉讼需要花一大笔钱。奥斯卡无力承担。

    在场的波西当即表示,道格拉斯的家人可以承担这笔开支,虽然他父亲断绝了波西的一切经济来源,但他母亲有理由资助奥斯卡。波西对奥斯卡说,如果把我父亲送进监狱,道格拉斯家人会把你当成英雄和恩人。因为对于道格拉斯家族每一个成员来说,这个老混蛋无异于魔鬼。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再无后顾之忧,立刻开始着手办理诉讼申请。

    王尔德则开始筹钱,他给每一位朋友写信,口吻非常卑贱:

    ……您能帮我一个大忙吗?我要进行一场冗长可怕的诉讼,能为我垫付500英镑法庭费吗?昆斯伯里夫人答应支付“诉讼所需的一切费用”,但波西去了德文郡,昆斯伯里夫人在弗洛伦萨,可是律师现在就要用钱。

    除了钱的事,其他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3月1日奥斯卡就拿到了昆斯伯里侯爵的逮捕证。

    3月3日,昆斯伯里侯爵被捕,并以诽谤罪被起诉。

    哦,真傻,我说。奥斯卡难道不知道这事是不可以搞大的吗?

    “一个名作家,声誉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没有声誉,就没有那些辉煌的首演;倘若名誉扫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鲁超哥哥说。“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除了拼死一搏,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就这样,一场震惊欧洲、轰动世纪的诉讼开始了,且旷日持久。

    在欧洲,不计其数的人们关注着本世纪最受上帝宠爱的天才奥斯卡·王尔德是否真与年轻俊美的阿弗雷德·道格拉斯勋爵有染,一如关注着异端对宗教、法律、体制的深切怀疑。

    人类注满道德焦虑的目光聚焦于1895年,并在此定格……

    卡森:你不是喜欢用“假装”这个词吗?

    奥斯卡:我毫不假装,无论是写剧本还是写书。我无意作善或作恶,我只创作包含美好事物的东西。

    卡森:“享乐是人们活着的唯一目的”,你认为这对年轻人而言是一条有益的格言吗?

    奥斯卡:任何东西,只要能激发人们的思想,就是好的,无论他是不是年轻。

    卡森:不问道德与否?

    奥斯卡:思想中根本不存在道德问题。我认为自我实现是人生的首要目标,通过享乐来实现自我胜于通过忍辱负重来实现自我。关于享乐,我完全站在古希腊人的立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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