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前,京城。

    四十多岁的礼部主事童立本盯着昏暗的油灯眉头紧皱,家里的米缸昨日便已经见底,可家中却已无多余的银钱买米。

    “爹——饿,儿要吃东西,饿啊——”躺坐在床上的儿子歪着嘴斜着眼睛嚷嚷着。

    “儿啊,且等明日,明日爹将这胡椒卖掉,给你买米粥吃,睡吧,睡着就不饿了。”童立本赶忙走到自己身患脑疾的儿子身旁小声哄道。

    “儿要吃肉,儿不管,儿要吃肉,儿要吃肉……”童强哭嚷着扑到童立本的怀中。

    童立本无言的抱着自己的儿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七日前户部发放本月薪俸,仍旧是以七成胡椒、麻布折俸,接连数月如此,致使京城胡椒的价格即便一低再低仍旧无人问津。

    而由于如今北方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连带着京城内的米价都已经涨到了二两银子一石。

    可叹他寒窗苦读十年为官又十年,竟连自己的家人都养不活。

    “老爷,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妻子张氏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寝衣前来催劝。

    “嗯,且先去睡吧,老夫还有些事要给你弟弟交代。”童立本说完便走出了主宅走向一旁一个破旧的小木屋。

    “张胜,你在作甚,吃的何物?”童立本一进屋便看到妻弟趴在床上吃着什么东西。

    “老爷……没吃什么……我……”张成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东西塞到怀里。

    “哼,哪里来的红薯?又去行偷窃之事了?唉!童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童立本一把拽过啃了一半的红薯摔到地上。

    张胜盯着地上沾满泥土的红薯不敢言语,这确实是他从城里一处粮铺顺来的,他实在太饿了。

    “明日且继续去集上卖胡椒,务必要将胡椒卖出去。”童立本说完便欲回房。

    “老爷,现在满大街都是卖胡椒的,根本卖不出去呀~!”张胜苦着脸道。

    这七日来,他每日早上都是扛着胡椒出去,晚上再扛回来,物多必贱,如今城中大部分人家都是算计着银钱过日子,谁会去拿救命的银钱买这胡椒?

    “卖不出去也要卖,你不会降价吗?”童立本自然知道时下胡椒的行情,但若明日再卖不出去,家里孩儿可就真撑不住了。

    “还降,都已经降到十文钱一斤了,再降倒不如白送了。”张胜低着头小声道。

    童立本不言,出门回了屋子,张胜则赶紧下床从地上捡起满是尘土的红薯,在衣服上擦巴擦巴继续啃了起来。

    第二日下了值,童立本简单收拾了一下桌案上的文书,出了礼部衙门朝着户部衙门走去。

    “哟,这不是礼部童大人嘛?怎么突然来我户部?”户部员外郎曾德昌阴阳怪气的道。

    “曾大人,下官家中困窘,希望曾大人能网开一面容下官预支五两银子。”童立本虽然年纪比曾德昌大了数岁,但有求于人,仍然弯腰拱手好言请求。

    读书人最讲究颜面,但想起家中饿的没了力气的儿子,他不得不如此低声下气,这让他心中甚是难堪。

    “童大人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还不知我朝的规矩吗?薪俸一月一发概不可预支,童大人还是请回吧。”曾德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可是,曾大人,本月又是胡椒折俸,如今京中胡椒积压,根本就卖不出去,下官家中已经无米下锅,劳烦曾大人帮帮忙吧!”

    童立本腰都要弓成了九十度,眼中已然泛起老泪。

    “不是本官不想帮你,若本官将银子支给了你童立本,明日便会有张立本、孙立本前来。

    朝中有各类官员数千,若都如此,岂不乱了套?这责任谁担当得起?快请回吧,莫要为难本官。”曾德昌心有不忍但也无可奈何。

    他家里若不是有个做生意的亲戚时常孝敬,如今这时节估计也很难过吧!

    外加上朝廷收回了官员们的土地,只以人头分地,大部分官员皆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佃户,只能靠着朝廷可怜的薪俸度日。

    唉,谁家又能好过了呢?

    童立本闻言拱了拱手再不多言,几乎是有气无力的向着家里走去。

    时近傍晚天气阴沉沉的,推开了家门,正见到妻弟张胜背着胡椒往屋子里走,童立本心中一滞。

    “老爷……俺把胡椒降至八文钱一斤,只卖出去六斤,这是银钱您数数。”张胜从腰间取出几十文铜钱递给童立本。

    “不用数了,你且去街上,买三两猪杂碎,再沽些二两烧酒,剩余的买些土豆红薯来。”童立本面无表情,说完便欲回屋子。

    “可是……老爷……”张胜想说,这数十文钱如果用来买米,省着点用够吃好几日,若是如此花销,明日怎么办?

    “莫要磨蹭,快去吧!”童立本脚步未停的进了屋。

    屋内妻子张氏正在缝补衣物,见了童立本进来,赶忙去倒水。

    “爹,饿——我饿——”一日多没曾吃东西,二十岁的童强已然没了哭闹的力气,手里不知从哪儿扣出来一块脏黑的棉花塞到了嘴里。

    “儿啊快吐出来,且再等等,一会儿咱们吃肉。”童立本急忙走过去从儿子嘴里把棉花扣了出来。

    “嗯,爹,儿能忍饿,咱们一起吃肉。”童强咧着嘴嘿嘿的笑。

    轰隆——一道惨白的闪电将夜晚照亮,随即一声惊雷传来,要下雨了。

    “老爷——老爷——”屋子外头传来张胜的喊叫声,童立本闻声出去。

    大雨倾盆,但见棚户里自家的驴躺倒在地上再不动弹。

    童家家贫,去上朝也从不坐轿子,全靠家里养的一头驴作为代步工具。

    “苍天呐!何以如此待我童家!”童立本不顾风雨走进木棚里,抚着跟了自己数年的驴哭喊。

    他失魂落魄走入屋子里,但见桌子上摆着一碟子猪杂碎,二两烧酒,以及一大碗煮好的红薯。

    童立本从盘子里拨出一半猪杂碎,示意妻子和妻弟先吃,自己则端着碗去喂儿子吃饭。

    “儿啊,慢些吃,还有呢!”童立本微笑着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

    “爹,好吃!你也吃些。”童强不再张嘴,示意让童立本也吃。

    “爹刚吃过了,这些都给你吃,快,张嘴!”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张氏醒来见床边没有童立本的身影,便起身去寻。

    找遍了简陋的院子也未找到,但见放杂物的小屋门儿开着便慢腾腾的走了进去。

    屋子黑洞洞的,只余两大口袋的胡椒扔在屋子一角,张氏站在门口隐约见屋子里头吊着个什么东西,她走了进去双眼瞳孔瞬间放大。

    “老爷——老爷——”张氏哭喊着大叫。

    破漏的小屋屋梁上,童立本睁着眼睛早已吊死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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