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弋捷神容不悦,布伯话锋一转:“不过还请十三公子放宽心……小的会尽力替十三公子去‘军牢’里打听一下三爷的近况。n∈”

    “如此,就有劳先生了。”谢过布伯,杨弋捷起身告辞。

    送杨弋捷跨出门槛的时候,布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地道:“据说公子府上有一卷太后娘娘御赐的吴道子珍贵《仕女图》,那天熊二爷跟小的提起,大家都钦羡不已……哈哈哈……”

    杨弋捷连眼也不抬地道:“好说,明日我着小蜻蜓将画送送到先生府上。”

    走出驿馆,两人觉得天寒地冻得,连人心都寒了、人情都冻了。

    举目苍茫,市肆一片萧条。

    “这个布伯一脸的财迷相,还没办事,就急着索要好处……”小脸通红的小蜻蜓不忿的小声嘀咕一句。

    “不过祖上留下的一副古画而已,左右能值几个钱,”杨弋捷心情稍稍有所好转的道:“只要能救得了三个脱离苦海,十三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时候,两人听到街的另一头,传来竹杖敲打冰街的寂寞声响,一声、一声、一声……很单调,由远及近。

    然后杨弋捷柳眉下的黑瞳里,就出现了四个人。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四个相貌普通、气势平凡的官差胥吏。

    虽然这四个人都很普通,也很平凡,杨弋捷还是一眼认出他们四个人。

    因为这四个人,在“辽东”府都很有名,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们的名字分别是:谈猎心、何敌生、容铁树、易关东

    “谈何容易”是府衙里一等一的好手,他们从“京师”调来“辽东”的时候,地方上的帮会、门阀,只以为他们背后有强大的“权力帮”靠山,明里暗里都不宜招惹他们,要金银美女喂好了他们也就是了;可是这四人手底下很硬,他们一上任就破了几件大案,做了几件大事,让这些“关东”豪强们,着实规矩了很长一段日子。

    其中最让人惊悸犹存的一件事,就是“黑水”军牢里的六十九名死囚,不堪忍受折磨和虐待,结伙越狱,逃入深山,落草为寇,聚啸成盗。“谈何容易”闻风而动,追杀山林八百里,一夜间杀得六十九名悍匪逃犯,无一生还。

    “谈何容易”成了“辽东”府的名人,人见人怕的名人。

    杨弋捷也是“辽东”府的名人,名人和名人之间,总要在一些公开场合碰面,总会有些表面上的“交情”。

    两耳失聪的谈猎心手里提着一个黑皮灯笼,双目失明的何敌生拄着一根盲杖,失心疯的容铁树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锁链,哑巴易关东腋下夹着一副枷锁。

    四个人的眼睛上,都带着一副宽大的风雪镜。

    墨黑色的眼镜。

    墨镜。

    墨镜挡住了四个人三分之一的脸,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今天这四位大人,脸色都很难看,就好像才死了爹妈、跑了婆娘、输了棺材本、好不容易生个娃儿长得却像隔壁他王叔。

    轻轻按了按神情开始转的焦虑的小蜻蜓,杨弋捷决定静观其变,笑着向迎过来的四个人问道:“四位,有何公干?”

    肥胖的容铁树向杨弋捷一拱手,带着手里的铁锁铁链“哗愣哗愣”作响,打招呼道:“十三爷,案发了。”

    杨弋捷怔了一怔,摊手道:“什么案发了?”

    高大的谈猎心礼数周全的道:“实不相瞒,熊二爷告发你收买刺客加害兄长,上面的蔡大人交待下来,请十三爷去府衙跟熊二爷当堂对质……十三爷您是知道的,兄弟几个都是吃‘公门’饭的,得罪江湖朋友的事,也是身不由己,既然上头吩咐下来,我们哥几个,也不得不来跟您说一下,可能要劳您的驾,跟我们走一趟……”

    容铁树一唱一搭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光凭熊二爷一面之词,难以作数,十三爷乃帝师之后,当今名士,真金不怕火炼,州衙谁能留得住您啊!您就劝当是过去打个转儿、几句话跟熊二爷兄弟两个说开了也就罢了。”

    小蜻蜓一听,气怒的道:“说的好听,我家‘相公’犯了什么法?你们有什么真凭实据,就来你们就来拘提拿人?!”

    矮小的何敌生,声音刺耳的道:“杨公子,您不会让我们这些跑腿的为难吧?”

    杨弋捷轻喝:“小蜻蜓,你去‘黄鹂堂’找七嫂!”他长吸一口气,昂然道:“好,身正不怕影斜,我跟四位走一趟去!”

    哑巴无声、单痩如叶的易关东上前一步,就要把两个半扇枷锁给杨弋捷箍夹戴上。

    杨弋捷柳眉一轩:“这是何意……”

    易关东便不敢上前,更不敢动手。

    容铁树赶紧过来陪不是地道:“十三爷,您就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跑腿的吧。我们是照章办事,依法行事,怎么的也要意思意思给熊二爷看一下……”

    杨弋捷笑了一声:“好吧,这次我那位熊二哥可真的要我老十三出丑,才称心遂愿了。”俊脸上笑着,语气里却笑意全无。

    杨弋捷伸出了秀气修长的双手,易关东与容铁树赶紧上前,动作麻利的将枷锁、索链扣上、捆死。

    “十三爷,请罢……”何敌生竖耳阴声道,

    杨弋捷望着小蜻蜓,似又叹了一口气,始大步而去。

    谈、何二人先行,容、易两人,紧跟杨弋捷身后。小蜻蜓见此情状,不知怎的,她很想多看杨弋捷一眼,她跑上前,叫道:“相公。”

    杨弋捷点点头,神情很安祥地道:‘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放心,相公很快就会回来的,记得把厨房里的燕窝粥热一热,等相公晚上回来喝。”

    “小心啊……”小蜻蜓眼睛一红,眼泪险些落下来。

    但她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谈何容易”已押着杨弋捷疾步转过街角,小蜻蜓仁主悲意,她足尖一抹,向相反的方向,发足疾奔——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通知“黄鹂堂”的七当家“女诸葛”朱七七!

    这时,天已近天黑,傍晚时分,停了一天的雪,又开始飘洒,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路人,也是把脖子缩进衣袄里,匆匆而过。

    满天风雪,视大地如铁砧,远处城楼旁的黑皮红芯灯笼,也在风雪中抖动不已。

    转过一条横巷,府衙已经近在眼前,走在前面的大胖子容铁树,忽然停了下来,缓缓回身,脸上带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十三爷,对不住了,按照规矩,进到府衙之前,哥几个还得先依例净一净您的身子,万一您身上藏了什么器械进府,蔡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兄弟可担待不起啊!”

    到了这个时候,杨弋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巴望早些见到蔡鋆、熊东怖,先弄清楚究竟倒底是怎么一档子事情再说。

    容铁树示意谈猎心跟易关东去搜杨弋捷的身,他自己好像不放心的样子,还亲自上手去搜。

    几乎在容铁树的肥实如胡萝卜的手指,触及杨弋捷紫袍的一霎间,他运指如风,一口气制住了杨弋捷身上六处要穴。

    谈猎心跟易关东也同时封了杨弋捷四处穴道,那蹲在杨弋捷肩头的“闪电貂”尖啸一声,振翅就来啄容铁树墨镜下的眼珠,矮小的何敌生听风辨位,早已盲杖一举,射出三点寒星,将“闪电貂”射杀在雪地之上。

    容铁树没容杨弋捷说话的机会,“铮”的一声,拔出一把锋利的的匕首,熟练的一挥,一刀挑断了杨弋捷的手筋。

    易关东一咬牙,“咔嚓”的一声,卸下了杨弋捷的另外一条胳膊。

    容铁树墨镜后,眼里露出凶光,上前一步,把心一横,一刀捅进杨弋捷的足踝去!

    拔刀的时候,热血“吱——”的一声,喷渐在雪地上,浇起了一溜白烟,泼的好像是沸水一样。

    杨弋捷倒在雪堆和血堆里,没有惨呼、求饶、哀鸣,甚至连吭都不吭一声。

    何敌生冷笑道:“真是个硬骨头,也真是一块贱骨头!”猛然挥起盲杖,狠狠地敲碎了杨弋捷的另一条腿的髌骨。

    杨弋捷四肢全废,杨弋捷仍旧咬着牙,一声不吭。

    杨弋捷在等。

    在等小蜻蜓去“黄鹂堂”搬请救命。

    ——“黄鹂堂”堂主“女诸葛”朱七七是烈士遗孀,他丈夫彭怒对老龙头和堂口有大恩(参见《大风旗》卷),她为人公平正义,帮里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不尊敬、不敬服她的。

    只要小蜻蜓找到朱七七,一切就有救了!

    杨弋捷心里想着小蜻蜓,然后就真的看见了小蜻蜓——

    同时也看到了熊东怖。

    小蜻蜓就在熊东怖的手里,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小脸苍白,软弱无依,不知所措。

    熊东怖挟持着小蜻蜓,缓缓走了进来,他像一只熊抓了一只小白兔一般,缓缓地走了进来。

    “老十三,你以为二哥不会防着你这一手吗?”熊东怖这个“光头强”,笑起来更像一头毛茸茸的黑熊。

    杨弋捷艳丽的下唇,已咬出血来。

    “怎么样?”熊东怖扬起一只毛毛虫也似的又粗又黑又乱眉毛,威胁道:“只要你招供,只要你承认所有的刺杀行动、都是你一个人指使的,二哥就放了你的小情人。”

    小蜻蜓叫了起来:“不可以!相公,你不可以认罪!只要你认罪,你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熊东怖毛茸茸的大手,一手抓住小蜻蜓的咽喉,轻轻一用力,就听“咯”地一响,杨弋捷狂呼道:“慢!”

    熊东怖停手,笑眯眯的问他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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