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木济在戍徒中的声望远超吴亘的想象。在有了阿多作保后,老者同意了吴亘的请求。



    在吴亘斡旋下,季钧麟送出了一批食物以及各国皇室赠送的绫罗绸缎,这些俗物他自不会看在眼里。



    看着远远退去的戍徒队伍,季钧麟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如此与流匪强贼一般的戍徒,如何能与异族相抗,堂堂各国大军,却只能做守户犬般的存在,北洲无人矣。”



    听了这番言语,吴亘奇怪的看了一眼对方,却是没有作任何反驳。只是轻轻拍了拍正在对付一块大饼的阿多,走回了自已的车厢中。接下来的路有阿多相随,戍徒们才可能会给些面子,不用次次如此麻烦。



    车队继续前行,一连经过两个戍徒的据点,有阿多的出现,均是有惊无险通过。经过此事,季钧麟对吴亘的态度大为改变,不再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也不再派人死死盯着,有时还会主动询问一下吴亘的过往。



    当得知吴亘曾前往大遗洲时,不禁有些遗憾,神教也派了不少人进去,想着能在洲中建立分支,可最后只有几人得出,其余均是杳无音信。



    天空中出现了令人讨厌的黑鸦,显然是车队惊动了正灵盟。吴亘抬头看了看空中的黑点,突然有点希望正灵盟快些过来,好与这神教打上一场。



    荒凉的原野上,远处出现了一溜灰黄色的土围子,隐隐有人在附近走动。这些土墙都是夯土制成,上面已经被风沙打的坑坑洼洼。



    这是一处典型的戍徒聚集地,因为距离落日长城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所以一路经过的这些据点规模都不是很大。



    据前面遇到的戍徒所言,在靠近落日长城的地方,那里还有更多更大的营寨,每年都要从各处散落的据点中抽人过去轮换。



    行到此处,车队停了下来,因为所带的水不多了。这一路上,能找到的水极少,只有戍徒居住的地方,才有一些宝贵的水源。



    车队中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吴亘的身上,按着惯例,这时又得其出面斡旋。



    “吴亘,烦劳你去与此地戍徒谈谈,看能不能借宿一晚,毕竟人可以忍受长途跋涉,但马却是需要休息一下的,可以给他们一些食物。”季钧麟这些日子越发客气,找到吴亘商量道。



    吴亘点了点头,正好也借此熟悉一下戍徒的日常。带着阿多走近土围子,从破败的石门处走出两个半大小子,手持兵器,警惕的打量着吴亘。



    阿多呼的一下就蹿了出去,拉着其中一人兴奋的跳来跳去。看到阿多,对方也是惊喜异常,两个人不停打着手势交流。阿多从身上掏出一块干肉,热情的分给二人。



    见到如此情形,吴亘的心放了下来,看来木济已经来过这个寨子了,要不然阿多不会与这些人认识。



    果然,等吴亘再提出住宿的要求,并答应付出一些兵器和食物后,寨子里的人同意给车队提供饮水,并且允许少数几个领头人入寨子休息。那些骑兵是断然不行的,只能贴着土围子露营。



    一来是由于寨子中空闲的房屋甚少,容不下这么多人,二来也是防备这些装备精良的骑兵借机袭扰寨子。



    吴亘由于阿多的缘故,当仁不让得了一个房间,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甚至慕容钊都得与人合住一间。季钧麟、赵陵等人实在不愿与这些看起来脏兮兮的土人共住,干脆住在了寨子外的车中。



    入夜,寨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寨墙上守夜人的火堆,还闪烁着一点亮光。风渐渐大了起来,吹过破破烂烂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



    吴亘刚熄灭桌上的油灯准备休息,忽然,门被轻轻敲响。



    “谁。”吴亘问了一声,外面却是没有人回答,仍是固执的敲了两下门。



    抓起放在桌上的断刀,吴亘起身将门打开,借着微弱的星光,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站在门口。



    吴亘脸色大变,铮的一下将刀拔出,“高成,你竟然在此地。”



    来人正是锦春王府的管事高成,自从锦春王被圈禁于京城后,再没有听到此人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却又在此相见。



    “吴亘,勿惊,国师让我来寻你。”高成压低了声音,示意吴亘不要妄动。



    “国师?”吴亘满脸的诧异之色,“哪个国师。”



    “蹇行。”高成掏出了昭玄司的令牌,“放心,我若是来杀你,早就出手了。进屋,国师让我务必寻着你。说实话,找到你还真不容易,一路追踪过来,到了此地才好避开那些人的眼睛。”



    吴亘警惕的看着对方,稍稍犹豫,侧身让开了房门,只不过断刀还是抓在了手中。



    将门掩上,吴亘转头对向高成,也未点灯,但身体好巧不巧挡在了窗户前,“为何是国师让你前来,难不成你是什么卧底。”



    “不错,我与向起一样,都是出身于绣衣使者,藏于锦春王府充当暗子,只不过,平日里我二人并无联系,各自行事。此次锦春王一倒,我便回到了昭玄司。”高成打断了对方的话,简略解释了一下自已的由来。



    吴亘一时有些无语,怪不得赵烨不担心锦春王作乱,身边被安插了这么多卧底,还有何密可保。只不过这是真是假,仅凭其人一家之辞,吴亘才不会傻乎乎相信。



    当初,高成可是险险将自已给打死,要不是武寞,恐怕此时早已死在了朱卷。



    “当初你我在白云瀑边再遇,你以为真有那么巧,那是蹇行让我助你。若不然,以你当时的惫赖性子,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突破。”看到吴亘仍有些狐疑,高成不屑的解释道。



    吴亘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嗤笑道:“真看不出您是个卧底,当初追赶我与初霁时,可是险险将我打死。屋中简陋,随意坐吧。”



    高成站着没动,“若此时我仍是王府大管事,不说当时国师不认识你,就是认识你,锦春王下令,我照样会将你打死。做卧底,就要有卧底的自觉。”



    “行行行,您着实专业。”吴亘连连摆手,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跑了如此远的距离,可是国师有何吩咐。”



    “逃,瞅准时机赶紧逃,神教断不可去,连赵国也不要回,远走他乡,隐姓埋名。”高成冷冷道:“你随神教走后,有人举报你私通异族,实乃奸细。”



    吴亘一愣,这又是在闹哪出,“怎么什么人都能举报我为异族奸细,可有凭证,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可随意举报某人是条狗。”



    “你可是有一件异族法器,放酒的,被人递给了廷尉府。”高成冷笑道:“此物打开时仍残存有一丝精纯逆气,若不是有大阵加持,恐怕廷尉府的人都已变成一堆怪物。”



    吴亘心中轰然响起,面色大变,顿时明白,是柳有的酒壶被人拿了去。



    看到吴亘神情,高成面带讥诮,“想起来了吧,这可真是被人告了个实锤,身拥如此异物,不妥当保管,竟然被人给偷了去。”



    深吸了一口气,吴亘忽然觉着有些不对,“不就是异族的一件法器吗,可以是捡的,也可以是我打死异族夺的,凭什么说我与异族勾结。”



    “没听说过罗织之术吗,廷尉府可是最擅长这个。”高成双手抱臂,如看傻子一般看着吴亘,“况且,留在赵国的那几人,你又能保证他们不吐露出你们在大遗洲的所作所为。廷尉府做事,哪次不做成铁案。



    你可知道,以重器威胁朝廷,当今皇上又岂会容你留在赵国。为什么你一离开赵国就有人举报,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就是告诉你,别回来,滚远些。勾结异族,不仅是赵国,哪国也容不得你,这是犯了天大的忌讳。吴亘,逃吧,隐姓埋名逃吧。”



    吴亘闻言颓然靠在墙上,过往的一些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怪不得朱浅画的身份会被秋桐透漏给神教,想来人家原本是想借着朱浅画离开,逼自已也一并远离赵国。却不曾想自已跳了出来,代替了朱浅画前往神教。这下子正好,一离开就骤然发动,让自已再无归去可能。



    一丝黑线浮上额头,吴亘咬牙切齿道:“让我走,没那么容易。既然他们想把我的罪名做实,肯定也会对浅画、宝象他们下手,不行,我得回去看一看。”



    “你倒是不用担心他们,毕竟人家也怕你狗急跳墙,不会轻易动他们的。只要你乖乖离开,加上有国师和朱不展的面子,有些人做事还不会那么绝。



    若是你执意要回,那就纯粹是撕破脸皮了,恐怕他们几个都会被捉拿于手中为质。你要真想为他们好,就忍了吧,乖乖离开。”高成想起蹇行的吩咐,赶紧劝解道。



    过了许久,吴亘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面上的黑线消失,云淡风轻道:“是谁告的密。”



    高成奇怪的看了一眼吴亘,神色难明,沉吟片刻还是说道:“向起。”



    吴亘的手紧紧抓住了身后窗棂,咔嚓一声,木制的窗棂被捏的粉碎。怪不得向起来的那么晚,一路之上失魂落魄,却是做了这样的事。



    “那就是赵陵出的手喽。”吴亘喃喃自语,面色有些痛苦。没想到多年相识的兄弟,背后竟然捅了自已一刀。



    “他们只是棋子。”高成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说白了,就是有人不想让我回赵国罢了。不错不错,还没想着半路将我灭杀了,这倒是沾了光明之心的光。按着这么一说,这神教的人应也是知道此事了。”吴亘忽然觉着有股烦躁之意涌上心头,脸不停的抽搐,好似抽筋了一般。



    “应是如此,恐怕到了圣山之时,就是你的丧命之日。弄的好些,把你囚禁起来,就此了却一生。”高成不为所动,多年的卧底已是见惯了尔虞我诈,这种小小的算计又算得了什么。



    “话已经带到了,你自做决定,我得走了。”高成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



    “谢谢。”身后传来了吴亘的声音。



    高成身体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保重吧,但愿不再相见。”身形晃了几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将门掩上,吴亘呆呆坐在炕上,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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