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丛林里,出现了一座高塔。塔呈锥形,四周方形,越往上则是越窄,到了顶端时,则是成了一座平台,上有一座石屋。塔身斑驳,不少掉落的长石乱陈,犹如嶙峋枯骨。



    在暗夜里之所以能看见这座塔,乃是因为这是一座光塔。无数流光从塔中飞出,向着天际而去,拉出一条条五彩斑斓的丝线,连接着暗穹与光塔,就好像天上的银河倒转,连接起了人世与天国。



    吴亘张着嘴,吃惊的看着这凭空出现的一幕。如此瑰丽诡谲的光塔,无声的出现于林中,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一处蜃景。



    林间野兽的哀嚎声大了起来,此起彼伏,渐至同步。哀哀声萦绕于林间,裹挟着风儿,如同一曲悠悠悲歌。



    百万幽魂,悉噙斑斑血泪,千年殇曲,如闻末路之哭。



    众人都被惊醒,齐齐站在吴亘身旁,默默看着眼前光塔。这是一座沉眠于茫茫丛林不知多少年的废墟,能建造出如此雄浑的建筑,可见文明之盛,人力之厚。



    哀意如水,渐渐浸染心怀。荒塔如冢,葬下了多少兴衰存亡。那无尽的流光,何尝不是守护于此的孤魂。



    众人就这么站着,直到露水湿了衣襟,林中腾起雾气,天际出现黛青,光塔方才渐渐黯淡下去,重新隐藏于密林之中。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等人虽然一夜未眠,却是丝毫未感到疲倦。简单生火烤干衣服后,将昨日的蚺肉烤食,彼此看了一眼,却是一言未发,向着光塔出现的地方走去。



    在林中行走,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正是这无处不在的树枝藤蔓,密密麻麻,相互交错,几乎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每行一步,都要费很大气力。有时候吴亘觉的,自已六人就是大网中的蝇虫,随时等待着捕食者的伏击。



    前方的藤蔓越发紧密,吴亘用力挥舞手中的刀,连意经心法也用上了。想当初在白云瀑下,自已能逆水击退瀑布十几丈,但如今,刀气发出,三丈已是极致。如果刀刀如此,恐怕砍上几十刀便会力竭。最后,只能如普通人一般一刀刀艰难前行。



    越到深处,藤蔓越发坚韧精壮,有如十几根牛筋外加钢丝缠绕在一起,砍起来更加吃力。吴亘脸色有些苍白,水从月死死咬着嘴唇,宝象喘着粗气,齐合闷不吭声,几人一路砍藤,已是疲惫到了极致。



    再高的境界,再强的武力,也被消磨在了这个简单重复动作中。桥班和凤儿则是要警惕着林中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毒蚁、异草、瘴气,一行六人被折磨的已经麻木。



    只有冬青鸟,懵懵懂懂跟在几人身后,不时咳咳两声,喷出一两点火星。在吃了一条赤鳞后,这鸟身上由黄转青的羽毛也染上了一层浅红,有时还会不小心喷出小小的火苗,一路走来,它飞行的本领没有学会,倒是多了个喷火的技能。如今,休息时点火一事,已经完全交给冬青鸟负责。



    吴亘感觉眼前有金花飞过,这是气血快要耗尽的征兆,哀叹间,随手向前砍了一刀,手底下却没有像方才那样传来反弹之力,好似砍了个空。



    力道没有收往,身体一个前俯倒了下去。



    眼前一亮,密集的藤蔓不见,前方出现一片空地。



    等爬起身,吴亘还来不及兴奋,便怔在了原地。其他几人顺着吴亘砍出的豁口进入,却也是呆立不动。



    空地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塔。塔身暗黑,却又夹杂着幽绿,那是一条条的藤蔓,从塔中而出,紧紧缠绕于塔身上的条石。如同无数的巨蟒,死死绞住宽大的石塔。



    一股苍凉颓败的气息传来,破败的塔身,崩落的石块,遍布的青苔,无不告诉众人,眼前,正是夜间几人所见的那座光塔,只不过在白日里,万千的流光不见,石塔露出了其本来的面目。



    良久,桥班才开口道:「好高的塔啊,这得多少人多少年才能建成如此层台。」



    「体息片刻,等会我们登塔一探。」吴亘率先坐在地上,累的连断刀都无法抬起。随意补充了些食物,一行人猜测着此塔的由来。



    宝象与桥班吵的热火朝天,争论着塔中能挖出多少宝物。吴亘则是安抚着冬青鸟,不知何故,到了此地,这只鸟儿便有些畏惧,将头埋在吴亘怀里不肯伸出。



    凤儿忽然开口道:「这座塔煞气甚重,应是死了不少人。」众人闻听一愣,重新打量起了这座高塔。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细细一品味,果然,整座塔煞气缭绕,黑焰般不断跳跃,历经这么些年仍是如此浓郁。煞气冲天,塔的上空竟然看不到一丝云朵。



    「走吧。上去看看。」吴亘吞下手中最后一块蚺肉。煞气再重又如何,在场的人又不是没有见过血,终不能被这无形之物所挡住吧。



    等到了塔底,众人才发现这塔到底有大。四方形的塔底,仅一边就有三百丈之长,俱是用巨石垒成。四面都有长长的台阶,直直通向塔顶。



    四周基座上,雕刻着一个个狰狞图案,栩栩如生,历经多年,仍似要跃出择人而噬。而出现最多的,却是一个个高大的独目人。



    一脚迈出,吴亘踩在了第一阶台阶上。脚刚落在积满厚厚灰尘的石面上,吴亘脸色一变,眼前变的一片通红,四下全是血,红色的血气不断冲击着心神,一股暴戾杀戮之意传来,一时间,只想着拔刀胡乱厮杀方能祛除心中杀意。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吴亘眼神渐渐变的清明,好强的煞气,竟然能直接影响神魂。「小心些,这些煞气可以乱人心智。」吴亘出言提醒,赶紧将已有暴走迹象的冬青鸟抓起。



    众人闻听,都是小心迈步,果然都是心神一震。「好强的杀气。」齐合感慨道,「长久在此,难免会失了心智,沦为只知杀戮的凶器。」



    水从月则是冷笑道:「强则强矣,邪不压正,不过倒是个磨砺心性的好地方。若是能捱过,心性当更加坚韧,胜过百场战场厮杀,修为说不得会更进一步。若是挺不过,不要硬撑,免得祸害他人。」说着率先向上走去。



    闻听此言,哪里会有人退缩,都是心志坚韧之辈,岂能落后于人,纷纷向上而去。



    吴亘心中哀叹,水从月这个家伙,一句话把大伙都逼的没有了退路。方才自已觉察到异常后,本想着一两人上去探探即可,这下倒好,没人肯落在后面,不看连桥班都直愣愣在往上爬吗。



    无奈之下,吴亘只得走在最后一位,随时提防有人失控,以好及时救援。至于自已,吴亘还是信心十足,走过鬼蜮,历经厮杀,又有幕和细腰奴,等闲煞气怎能迷惑自已。



    走在台阶上,覆于表面的苔藓尘土被磨掉,石阶的本来面目露出。阶上有一层坚硬的暗黑色泥土,遮住了石头的纹路,也覆盖了上面的图案。



    吴亘轻轻捻起一点放于鼻下,难言的味道传来。这不是什么泥土,而是血渍,积攒了不知多少层的血渍与土混合,以至于多年之后,仍留存于此,变成沙土一般的存在。



    拂去这一层血渍,台阶的图案显现出来,乃是一个个的骷髅,一个挨着一个,让整座高塔恍若京观。



    越往上走,塔中的杀戮之意越重。等走过一半的台阶,怀中的冬青鸟已经无法自持,狂暴的撕咬蹬扯,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将其打晕了过去。



    一路攀登,整座高塔并没有石室、房屋之类的存在,就是个实心石台。等了中间位置,方才出现了四个石屋,分别位于塔的四面。



    走到这个地方,桥班已经快要坚持不住,双目充血,口中不断发出嘶吼,恍若一只野兽。



    吴亘与水从月对一眼,将其人扶到一处石屋中休息,若是情形再恶化,那只能打昏了事。



    石屋中陈设极其简单,连个桌椅也没有。众人也不管四下尘垢,席地而坐,闭目调息,平抑心中的杀意。其他人还好些,就是桥班,已然不似人形,趴在地上不断嘶吼,对着身旁的人呲牙咧嘴。



    吴亘叹了口气,悄悄走到桥班身后,准备将其击倒。手刚伸出,桥班似乎感觉到了威胁,竟然一把抓住了吴亘的手,力量之大,让吴亘也无法招架。没想到这桥班平日里看起来武力不彰,内中劲道却是不小。



    猝不及防之下,吴亘被甩到一侧的石壁上。轰隆一声,墙壁上竟然被撞出了一个洞。宝象见状大惊,赶紧与齐合合力,死死制住了桥班。



    哎呦,吴亘坐在地上叫了一声,方才桥班虽然把自已扔到了墙上,以自已的修为,却是没有什么大碍。正奇怪为何这轻轻一碰就能撞出一个洞,从洞中掉下一物,正好砸到了自家头上。



    捡起掉落之物,吴亘面露疑惑,这是什么。眼前是一个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器物,长只有一尺左右,形如长蛇,蛇口向前,蛇身盘成一圈,中间嵌有一块黯淡水晶。蛇尾垂下,正好可以握在手中。



    吴亘左右摆弄,不知道触碰了什么,蛇口亮光一闪,对面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小洞,从洞口冒出袅袅青烟。



    一时之间,众人都是呆住了,这是什么法器。



    「快,给我看看。」桥班的声音传来,只见其拼力抬起头,神情激动,眼中血红不翼而飞,显然已经恢复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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