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上学、当值就成了吴亘生活的全部。若不是还在校尉府领着一份俸禄,吴亘倒是想天天泡在学堂。

    吴亘同学绝对是醉心于学业,断没有掺杂其他心思。不就是身上香粉多洒了些,衣服穿的周正了些,发髻打理的光滑了些吗。这也是入学时朱先生所教啊,所谓冠必正、纽必结、衣贵洁什么的。

    君不见,吴亘同学学业一日千里,生字都认识了上千个,在一帮流着鼻涕的同学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就连所写的字都时常受到朱先生夸奖,说是颇有筋骨,力透纸背。

    平日在校尉府中,人也随和了不少,少了些戾气锋芒,让其他人对其印象大有改观。就连参军房那长年黑着一张脸的曹近仁,偶尔也会对吴亘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对其赶出参事房的事情心有愧疚。

    倒是孙宏,与林若实走的越发近了,见到吴亘就远远的避开。这也难怪,在校尉府这样的染缸里,人总是会变的。林若实可是校尉府红人,与城中各个府衙之间都走动颇多,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这一日,吴亘洗刷完马匹,刚走回屋中,门外响起脚步声。刚要开口,从打开的窗户扔进来一个纸团。吴亘一愣,抬头向外望去,只见曹近仁已背着手离去。

    捡起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小心毕华。

    吴亘若有所思,将纸条点燃,看着升起的袅袅青烟,神色凝重,默默不语。

    第二天一早,吴亘早早出门,今天并不能去上学,因为要去阳邑送一封书信。

    阳邑是宝安郡下属的县治所在,距定远城足有百两余里,中间还要穿过一些城镇。按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劫道,只不过近来听说一些村子发生了些古怪的事,吴亘还是将断刀带在了身上,以防万一。

    骑马出了定远城,转而向北。两侧农田渐渐多了些,不时看到有农户在田中劳作。放眼过去,眼前一片开阔,这里也是宝安郡最大的一块平原。心情舒畅之下,不免多甩了几鞭子,骑的快了些。

    乐极易生悲,古人诚不欺人。

    到了一处小河边,马儿一个趔趄,被路上的泥坑摔倒在地。吴亘从马身上落下,一溜烟落到了水中。

    一路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晦气,今天真是不宜出门。”甩了甩手上的淤泥,吴亘有些后悔出门没有看黄历。

    起身查看,马腿已经伤了,再跑不了远路,加上自己一身烂泥,得寻找一处地方暂且歇息。

    牵着马走了五里路,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村子,房屋零零散散,只有十几户人家。

    吴亘寻到一家,轻轻敲了一下门,屋中并无反应。又连敲几下,仍是毫无动静。轻轻一推,门却径自打开了。

    “有人吗?”吴亘迟疑了一下抬脚迈入门中,刚一进去,怪叫一声,却又跳了出来。

    吴亘神色凝重,提刀四下打量。

    屋中坐着两名老者,一翁一妪,脸上俱是带着诡异笑意,头却歪在一旁,身上泛起尸斑,俨然已死去多时。

    小心走到二人身前,仔细察看,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

    二人年岁均已不小,头发花白,牙齿皆无。若说是因病而毙,那也不能两人同死。若是为人所害,那凶手为何又将死者摆出如此古怪姿势。

    查看了半天,吴亘一头雾水,转身退了出来,去寻乡间里长,毕竟死人这种事情,可不归校尉府管。一路打听,终于在一处田间找到了正在劳作的里长。

    出示了自己校尉府腰牌后,里长忙不迭从田中爬了上来。这是一个业已花甲的老者,裤腿高绾,骨瘦如柴,颤颤巍巍给吴亘躬身施礼。

    “大人,不知寻小老儿何事?”里长始终没有敢抬起头,神色惊惶的揣摩着在自己眼里可谓大官的少年。

    吴亘将在村头的发现告知了里长,本以为对方会有所惊讶,没曾想对方却是一副习起为常的样子。

    “大人,您也不必在意,这些天了,多有此类事情发生。丧身之人都是孤寡鳏病,死了倒是件好事,不用再活在世上煎熬。呆会收完田,我就带几个人用席子卷巴卷巴埋了。

    死了好啊,下辈子做个猪牛,也比做个庶人强些。老头子我实在是家中还有牵挂,要不倒是想随他们而去,早死早了。”里长面色愁苦,一副生死看透的模样。

    吴亘无语,想了想方开口道:“老丈,难不成这种情况还不是孤例,为何不报官哪。”

    “报官又有何用,县里倒是来人了,仵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缘由。只能草草了事。苦的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还要帮着收尸,这田赋还得照交。”老头唉声叹气。

    吴亘从小生活在山寨,寨子里很多人是庶人出身,耳闻庶人艰难,却没想到艰难到如此程度。

    叹了口气,吴亘只得摸出一块碎银子,“死者为大,这些钱拿去,不妨打副薄棺材,将那二人葬了,也算入土为安。”

    里长赶紧缩手,“使不得,使不得,大人一片好心我知道,只不过如是这家有了棺材,那他人家呢,乡民岂不是会责怪小老儿偏心。”

    吴亘只得无奈将银子收回,“老丈,我这坐骑伤了腿,附近可有什么馆驿。”

    “翻过那座山,倒是有一个驿站,大人可在那里换马。”老头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山头。

    与里长告别,吴亘牵着马向山上走去。这座山并不高,山上树木林立,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可供通行。

    一走进山路,天气顿时凉快起来。路两侧的石壁上,长满一层湿漉漉的青苔,不时有水滴从青苔上滑落,落入路边的沟渠。路两侧的竹子向外伸出,挡住了天光,让山路越发幽暗。

    吴亘将刀拔出,边走拍打着两侧的石头,发出哐哐的声响。

    俗话说的好,寒林隐虬,幽径行蛇。吴亘此举并不是闲的无聊,实在是行走于这种路,多蛇蚁虫蚓,发出声响也是为了两相避让的意思。

    走了良久,四周仍是寂静一片。马儿轻轻打着响鼻,有些不安的踢打着地面。

    吴亘数了数两侧山石下摆着的一根根树枝,已经是两千多根了。这些树枝都是行人专门折下放在此地的,寓意有“靠山”。

    在山下时,看这座山头并不是很高,为何这么长时间还未走出这条路。

    “呵呵,作妖。”吴亘轻笑一声,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仍是身处那条小路,只不过出口就在眼前。

    想当初蜃虫都没能把自己怎么样,这小小的把戏……

    吴亘面带嘲弄,迈步走出路口,前方霍然开朗,已是到了山顶。山顶上树木少了许多,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散落于地表。

    在一块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人,身着麻衣,梳着马尾,左耳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金色耳环,最为醒目的是额头上纹着三朵火花。

    吴亘视若无睹,牵马昂首而过。废话,如此作派,打扮如此怪异,装神弄鬼之人,理他作甚。

    “停下。”二人擦身而过,吴亘身后传来声音。

    吴亘加快了脚步,装什么高人,你让我停就得停啊。若是在自小生活的寨子里,这种傻叉的做派活不过三天。

    “叮……”一声脆鸣,吴亘的脚步缓了下来。

    这一声轻鸣,不停在心神中回荡,如同有一只飞虫,四处窜来窜去,让人心烦意躁,连带着对身体的控制也不太利索起来。

    吴亘一声不吭,忍着不适继续迈步向前。可是马儿却受不了,突然瘫倒在地,屁滚尿流。

    “怎的,想打架。”吴亘转过头来,斜着眼冲着对方挑了挑下巴。

    那人并不生气,食指轻轻在耳环上弹了一下,吴亘身体一震,手微微颤抖起来,身体如被定住了一般。

    呼哧呼哧,吴亘喘着粗气,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艰难的迈出一步。断刀缓缓拔出,缓缓指向对方。

    “找死。”吴亘双目赤红,此人手段如此诡异,让自己感受到一丝死亡的味道。

    “不错。”麻衣人手轻轻一挥,吴亘身体恢复了控制,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眼前这人。

    “你我素不相识,阁下将我留下,难不成要请我喝酒。”吴亘一脸戾气,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可不是插科打诨所能对付过去的。

    “坐。”男人惜字如金,指着面前的一块石头,颇有坐而论道的味道。

    看了看男人耳边的金环,吴亘大马金刀坐下,恶狠狠看着对方。既然走不了,看这意思还可以谈谈。只要肯谈,那就好说了。

    “我名咸江,是一名魂师。”男子直接开口,狭长的双眸中莫名光芒闪现,如看到猎物般死死盯着吴亘。

    看到男人有些“饥渴”的眼神,吴亘打了个哆嗦,但仍是直着脖子说道:“我叫吴亘。无法无天的无,斩草除根的根。痛快些,有什么事,别装神弄鬼。”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按着他的套路走。

    “阁下可愿入魂道?”面对吴亘有些无赖的模样,咸江不急不躁,直接开口问道。

    “魂道?”这个吴亘倒是听说过,一般来说修行此道的人神魂强大,重神轻身,常有古怪手段,据说与远古的巫术有关。

    巫蛊之术,历史上曾导致几个王朝颠覆,可见其破坏力之强,这魂师就是其中之一。

    一般的人,都不愿与魂师打交道,因为这些人专修神魂,法门颇为诡谲,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可谓是神厌鬼弃的存在。幸好,这些人也都知道世人憎恶自己,倒也不经常出来活动,只是没想到,今天在此处让吴亘撞上了。

    吴亘眼睛瞟了瞟四周,四下都是乱石,死了逃跑的心,继续装傻充愣,“入魂道学魂术,有什么好处,发钱不。”

    咸江纵然再心性冷淡,也是被弄的有些发懵,竟然还敢有人与魂师谈钱,当这是什么,招小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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