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李泰便和一些已经随他入京的下属功士们一起、在尉迟迥一行的引领下入宫参加赐飨宴会。

    之前李泰便觉得长安城的皇宫不够气派,在去晋阳溜达一圈、特别是在晋阳宫中游赏一番后,便更觉得如今的长安皇宫有些寒酸。

    随行诸功士们也多跟随李泰于晋阳宫盘桓几日,所以在见到此间宫室格局时,也都鲜有大惊小怪的感觉,有几个不擅长掩饰情绪的甚至还直将失望都摆在了脸上。

    一行人在皇城丞相府中暂留片刻,已有禁中谒者等候在此,传达皇帝的口谕对诸功士略加慰问,并各自赐给一袭冬装袍服,让他们于此间庑舍穿戴妥当后便入宫参见。

    不多久,一群换了簇新衣袍的功士们便跟在李泰身后,仿佛一群刚被招安了的梁山好汉一般,小心翼翼的穿过连接内外宫室的永巷,往今日摆设宴席的殿堂而去。

    禁中宫室建筑虽然不够宏大威严,但是宫闱之间不断穿行巡弋以及随处可见的禁军岗哨还是给人以不小的压力,让人言行都变得谨慎起来。

    殿堂中,皇帝、太子和大行台以及其他一些宗室勋贵早已经分席坐定,随着宦者唱名传唤,李泰共诸下属们鱼贯登殿,拜见皇帝陛下。

    “李爱卿快快免礼,还有诸位功士,此日禁中设宴,专为款待你等。朕与在席诸位公卿,也都是承惠于卿等讨贼壮迹,才得于今日欢聚一堂,分享酒食。所以卿等各需称意,不必拘礼!”

    皇帝今日无着章服,只是一身轻便且不失庄重的时服,若是不考虑权柄势位给人气质带来的改变,瞧着要比旁边席中的宇文泰更显年轻和雍容。

    这两人本来就是同岁,而且宇文泰本来也不以仪容端庄而见称,尤其是近来颈后发出一个肉瘤,为了掩饰常常都要带着长巾幅的突骑帽,仿佛没了脖子一样,模样瞧着就更有些古怪。

    皇帝元宝炬虽然谈不上有多英俊不俗,大概常年不问实事的缘故,眉眼神情之间颇有一种诸事看淡的豁达,并不像宇文泰那样气势咄咄逼人。

    众人听到皇帝陛下态度如此随和,各自心里也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及至李泰回首以眼神略作示意,然后便在左近宦者们引领下依次入席,至于李泰则就被引到了陛前横席坐定下来。

    接下来又是一些乏甚营养的寒暄对话,与此同时各类酒食也都陆续奉进,殿下诸功士们乏人问津,自是放开了肚量大块朵颐,李泰则一边应付着殿上对话,一边将这些酒食浅尝一番,很快便品味出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心存着狐疑,又将案上食物品尝一番,很快便确定下来这些菜式所用的调味料多有他家庄园出产,于是便抬头向上阶席中望去,便见广陵王元欣正一脸笑容的望着他。

    待到彼此视线交触后广陵王便端起酒杯微微颔首,显然是在默认李泰的猜测,如今禁中膳食确有诸多物料经他之手从李泰家进行采买。

    只看广陵王那满脸的笑容,可知他这中间商做的是非常愉快,必然已经赚的盆满钵满。西魏皇室虽然没有太大的实权,但所拥有的财富还是非常可观的,别处也没有太多需要大笔花销的地方,饮食上的消耗当然不需要太过节俭。

    李泰近来多从大处布局产业,对于这种具体的家事经营则少有精力再去仔细过问,此时得知自家商品都已经卖到了皇宫里来,心里也是颇感满意。

    禁中赐宴自然不会通宵达旦的进行,时间过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便有宦者入前耳语可以告退了。

    于是李泰便又起身离席,向着殿上的皇帝陛下再拜谢恩并请告退,皇帝便也抬手吩咐礼官将诸员导引出宫。

    一行人退至皇城中,李泰又留在丞相府等候片刻,待到宇文泰返回时便又连忙上前谢其所赐宅邸。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即便不论事中的处境,我也算是一个对你颇多寄望的长辈,知道儿郎将要成家自立,自当顺手帮扶一番。”

    宇文泰少有的一脸大度神情,拍着李泰肩膀笑语说道:“大司马是有福之人,户中人势虽然略显薄弱,但却幸运招揽到你这样一位贤婿,在公在私都能得力甚多。

    我等镇兵家固然不及你名门世族家风庄谨,但也少了许多忌讳,但使有什么能让家室受益的计略,放手去做,不必担心折伤长辈情面而隐忍不发。伯山是智慧少年,想必不乏营家妙计,期待你的表现。”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颇感无语,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是在鼓励自己抓紧时间抢班夺权、架空老丈人的话语权,而且还一副充满期待的口吻,难道你已经慧眼洞察到我狼子野心的本质了吗?

    等到离开皇宫时,夜色已经极深了,所幸大行台新赐宅邸距离皇宫不远,行出宫门之后转过街便到了家门旁。

    这要是在朝中上班的话,真可谓是非常实惠的福利,不过李泰就算不再返北州,多半也要在华州霸府,这便利倒也享受不了多少次。

    此时这座新邸中,李礼成共一众之前出迎李泰的京中少年们宴会仍未结束,中堂里一片鬼哭狼嚎,甚至还有喝醉的家伙骑在墙头上嗷嗷学鸡叫,好好一座新邸被这些家伙搞得乌烟瘴气。

    李礼成这小子也已经醉倒在席中,估计是受不了周遭那吵闹声,脑袋都杵进了空空的酒瓮中,李泰带人好一通翻找才把这家伙给拎出来送去客房休息。

    不过堂中这些少年们倒也并非只是一味的放浪形骸、不守礼数,据入前来告的李孝勇所言,在李泰率员入宫后不久,这些少年便又陆续派遣家奴送来贺礼以祝乔迁之喜。而他们之所以竟夜在此闹腾也是时下礼俗之一,新居入伙就需要亲友齐聚宴乐吵闹来驱逐鬼狐等藏匿宅中的厌物。

    这样的玄异说法固然是有些荒诞,但也反应出一定的时代背景,百姓流离失所、宅田多有荒芜,必须亲友群众聚居互助,才能维持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

    李泰一行在宫中宴会本就没怎么放得开,此时再受此热闹氛围感染,索性入堂继续宴饮,而有了他的加入,堂中氛围顿时更加热烈起来,就连一些已经醉的走不动道的家伙也摇摇晃晃凑上来要跟李泰喝上一杯。

    还有的家伙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嚎叫道:“李开府壮功凯旋、名扬天下,贼镇兵们谁再敢嘲笑世族无人……李开府便是咱们的表率,是咱们的脸面!再有镇奴欺压咱们,李开府必不放过他们!”

    西魏也有世族与镇人之间的矛盾,只是不如东魏那么尖锐和激烈,毕竟盘子太浅,真要内斗过甚,说不定就会两败俱伤而被渔翁得利。

    听到这些家伙俨然将自己当做精神偶像,李泰也是一乐。

    自六镇兵变发生至今已有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一代人陆续成长起来,也是社会结构剧烈动荡的一段时期,其实出身世族还是镇兵已经不会将人的才干划分的太清晰。

    世族眼见长期动荡不安,对于武功也逐渐重视起来,如果说李泰还是一个例外,但他表哥崔訦也是弓马娴熟、不逊于一些镇兵将领。而作为北镇后代的念华,却因为父亲得势早而接受了洛阳贵族教育,没有什么镇兵习性。

    在场这些京中少年们,多数都是在孝武西迁前后从洛阳奔逃到关中的人家子弟,虽然称之纨绔,但其实也不乏志力兼有之类,只看他们醉后各种狂态,可知内心里是很想融入当世的军功主流中,而并非一味的抱着衰朽门第不肯低头。

    只不过他们终究政治资源有限、乡土资源有限,再加上世族的出身让他们在政治立场上往往偏近于元魏朝廷,故而宇文泰也不会将他们大批引入霸府,只会有选择的接纳。

    这个年纪正是爱幻想并且精力最为旺盛的阶段,不能安心向学,又不能专事弓马,心中自是充满迷茫、充满焦躁,完全不知前路如何。

    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现李泰这么一个优质偶像,对这些半青少年们而言简直就是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根本不需要特意招引,就会纷纷聚集在他面前。

    李泰瞧着这些鬼哭狼嚎的小子们,心中也不由得生出遐思,既然他们如此愿意亲近自己,不妨因势利导一番。

    虽然说这些小子们眼下看起来非常生猛、酒胆豪壮,但距离派上用场却还差得很远。李泰也不打算刻意对他们进行培养,但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互相交流学习和切磋的场所,并以此作为一个人才储备库。

    于是他便就席唤来李孝勇,吩咐他在龙首原划出一片地方出来再修造一座园业,一半用来修建书庐,一半用来修造射堂、马埒等演武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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