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你再跑!!赶紧让老娘打你一顿最好。告诉你小崽子,你就是再跑到铁匠铺,这回老娘照样进去揍你~给老娘站住~”

    只听着由远及近嚷嚷着要揍孩子的老娘大喊的声音,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就从大石碾子的村口一溜烟的跑进来,只穿着一只布鞋跑得还挺快,一头扎进旁边的铁匠铺。

    “哎哎哎......小叶子,看着点”铺子门口光膀子正打铁的汉子一个没拦住——叮呤咣当,就听铺子门帘后边传来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

    “靠~江湖救急哇,老铁;躲躲、躲躲”听声音就是刚才跑进村子的孩子撞哪儿了这是。

    引来在村口石碾子等着磨面的村民的热闹大笑......

    “小叶他娘,打孩子呐?”

    “这个月第几次啦?”

    “这次是跑哪儿去啦?”

    这七嘴八舌的,你瞅瞅问的都是人话吗,不应该是赶紧出来个热心观众拦在村口扬言一句“快来保护祖国的花朵”吗?

    紧接着,一个步履匆匆、一手掐着腰、一手晃荡着木棍、手指上还勾着一只半新布鞋的年轻小媳妇打扮的女子,风风火火地闯向村口来。

    “秦大爷,你咋不给拦一把”“这臭小子又不听话跑前边山顶那啦”“贾奶奶,你说我咋生了这么个皮崽子”别看这女子气喘吁吁,居然还连环回着扎堆儿的个路问题。

    说着,小叶他娘也就坐在石碾子旁银杏树下的树坛,怒气未消的瞪着铁匠铺的门口:“小崽子,你给老娘出来。否则等老娘揪你出来可就不是一顿打能解决的啦!”说着,手里的木棍还挽了个剑花。

    看得正打铁的“老铁”一激灵,好像旁边的大炉子里烧的是阴寒的冥火爆了个火花,余光瞥见呼呼的剑花生风,不禁缩了缩脖儿,然后一言不发的继续砸着身前的铁胚。

    见过了一会铺子里没动静,小叶他娘也就收回那直勾勾的眼神,随手一甩,木棍插到了村口老秦家的菜地篱笆上,不知道这根木棍是不是游子归家、物归原主。转头加入了村头情报站的交流会......

    “小叶他娘,这男孩子皮实是好事儿,多跑跑山,腿脚快,以后进林子也是一把好手哇”贾奶奶满不羡慕的说着。

    “哎,这一天打三顿还这样呢,再不管等大点了指不定就又要往哪儿跑啦”小叶他娘叹着气。

    秦大爷插嘴“要我说呀,猴孩子走高走低的咱不管,但是老去那个山顶可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打;棍棒底下出孝子,老话不会错。你瞅我家秦铁,小时候多是非,打着打着长大也就规矩老实本分啦。哈哈哈哈......”秦大爷是说着说着笑的越来越豪迈,对面铁匠铺的“老铁”听得是屁股直抽抽,仿佛回想起童年的一幕幕老爹的教诲。

    “还是赶紧长大吧,也让他知道知道那山顶是干啥的,是他个小崽子能随便能去的?!”当娘的自己喊打喊杀的倒不觉得心疼,再听秦大爷这套棍棒理论,瞅瞅对面满脸正经和憨厚的秦铁,终究没在“孩子到底该不该打”的问题上延伸,话头转向了山顶。

    “小叶子这小子看着得有八岁了吧,过完夏收这阵子带他去我那吧。识字读书明理,也就稳当啦。”正好回村的贾夫子,边整理着手里的鱼竿和鱼篓,一遍说着自己的主意。

    小叶他娘赶紧迎上去,想要帮忙也无处下手似的,局促的搭话到:“这感情好,贾先生不嫌这小崽子闹腾就行,明天我就给他押到学堂去,农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家里收拾的过来。只不过.....他今年才......才六岁。”

    “六岁?长这么大个子呢”贾夫子诧异得放下手里的家伙事儿,话语中显得好像有点犹豫。

    “我家小叶就是好动长得快,皮是皮了点,不过聪明懂事儿,今年开始已经能跟着我下地了呢,在他干爹那也没少搬弄铁胚啥的帮忙......”孩子娘生怕这个十里八村唯一的教书先生收了话头,也不管前一句还说着“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话,抢白道。

    “六岁~行吧,在下当年也是不及八岁就入了学的,只要心智在,年龄大小倒在其次。明天带来学堂我好好瞅瞅,如果还算机灵的话,到时候就先留下,”贾夫子捻着不多的颔下胡须倒也没有过多纠结。

    边说也就转头搀起贾奶奶、拾起渔具往村里走去。

    “好嘞好嘞,贾先生慢走哈,贾奶奶好福气;把我家小叶送去学堂,以后也能有个享贾奶奶这福气的盼头喽”村里的小娘还是会几句来事儿的话的。

    被加持福气祝福术的贾氏母子也不回头,贾夫子扬了扬手里的渔具算是回应。当然这“举重若轻”的动作有没有被村头情报站接下来讨论今天贾夫子是否又空军而归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小叶娘又转向对面铁匠铺,眼里倒也充满了憧憬和担忧,也不知道明天的先生面试能不能过关。

    “我大唐以武立国,要我说哇,身体是本钱,想出息还得学咱宗里的把式。小叶子这小身板一看就是好苗子。读书能有几个学到真本事的,贾家小子寒窗苦读十几年好容易走出咱村子,还是因为伤了身子没了根基回来了......”秦大爷唏嘘中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不同见解。

    小叶娘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话头时,铁匠铺出来个精壮的半大小伙小跑着越过石碾子来到树下:“木夫人,我爹说晌午小叶在他那留饭,他爷俩要商讨大事,您先回吧”说完,这小伙子反而自己不好意思的哂然一笑,估计他也觉得一个半老头子和一个六岁小屁孩商讨大事这话有点扯。

    这位小伙口中的木夫人,也就是小叶他娘正好就坡下驴:“行吧铁柱,回去告诉温老爹别再忽悠小叶子喝酒啦,孩子还小呢”说着也就把那只跑丢的布鞋递了过去,“还有,贾先生答应明天让小叶去学堂啦,中午吃完饭记得让他赶紧回来准备准备”

    “好的木夫人,一定转告”温铁柱不想过多纠缠,满口答应,接过布鞋,一抱拳转身回来铁匠铺。

    木家娘子眼瞅着人进了铺子,本想张口再说点啥的嘴,叹了口气终究没说出啥来。

    转身和村委情报站的各位情报员打着招呼也就进了村子,想着得抓紧准备明天的束脩和拜师礼,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

    话表两头,这小崽子木小叶跌跌撞撞进了铁匠铺,穿过前厅铺子的各式陈列架子,就见后面大院里一群满身大汗的大汉,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着一条犊鼻裈,外罩着皮子围裙,热火朝天、穿穿梭梭,整个画面就和院西墙那一排炼钢炉一样热烈且刺眼。这估计就是木小叶有把握进铁匠铺就能摆脱他老娘“追捕”的底气所在吧。

    “小叶子,又被你娘追进来啦吧”

    “哈哈哈哈......”

    “来来来,小叶子,你张哥我昨天可是出了一炉好钢,让你见识见识。和你嘴里说的那弹簧钢比如何”

    毕竟是老“在逃人员”啦,自从木小叶发现这避风港摆脱他老娘如此好使,就成了不速的常。木小叶头也不回,蝴蝶穿花似的奔向东厢房,边跑嘴里嚷嚷着:

    “老铁们,别着急!小爷去去就来,准备好礼物刷起来......”别看这铁匠铺就一个温老爹的小儿子“温铁柱”、一个前头铺子门口的“秦铁”勉强能称之为“老铁”,大家对木小叶嘴里的歪词儿倒是见怪不怪,也就更没有人在意“礼物刷起来”说的又是啥嘎古词儿了。

    将到东厢房门口,木小叶缓了缓步子和气息,也不管自己跑丢了一只鞋和飞乱的发髻垂髫有多么狼狈,“砰”的一声,就毫不见外的砸开东厢房的正门,脆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干爹,小叶子又来看你来啦!”

    木小叶进门左转,顶开里屋的门帘,就看见干爹温天衢正怒目圆睁的瞪着刚进门的自己。木小叶这才心虚的仔细瞟了瞟书案后的身影。

    连新回乡的贾夫子都不一定有的文竹暗纹蜀锦白长衫紧紧地勒在膀阔腰圆的温天衢身上,要不是那根内衬三层小牛皮的回云纹腰带一直很努力,估计这套很得珍视的行头早就苦笑得裂开了。

    “得嘞~这是又到了每天装文化人儿的考斯普雷时间啦”

    木小叶促狭的内心独白一闪而过,紧紧心神赶紧上前,熟练的拿起书案一侧的紫砂茶具斟上一满杯茶水,递给自己的干爹:“干爹今日见来真是文香扑鼻哇,让小子拜读一下今天练的是哪篇文章哇?”说着撇头看向书案。

    额~半篇簪花小楷写就的《大唐刑名录》规规矩矩的躺在徽水宣纸上,但到“越室之徒,击杀不......”这个“论”字明显没有写完就被一个大墨点狠狠的擦了一下。

    木小叶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是出得龙潭、又入虎穴。脑袋轻转,木小叶只盯着前半篇小楷开口:

    “干爹这一手小楷,让小子好不羡慕。任谁能想到,一个人的手既能舞得百斤的大铁锤上下翻飞,也能执得两重的小狼毫墨里生花哇。每每看到都不禁让小子心生敬佩,也越发的感到干爹胸有韬略、沟壑满波哇。哎~不知道小子我啥时候才能练就一手价值千金的簪花小楷......”

    说着,抬起头望向温天衢,刚刚还尴尬的眼神就立马变得向往中带有几分谦卑。

    温天衢听到这话,本就强撑起来的怒气瞬间化为满脸的怜爱,飞张的须发也就顺着松开后槽牙的腮帮子服帖了下来。

    常年打铁掌锤而生出老茧的大手这才放下手里的狼毫,轻捻起木小叶递着的铃铛杯,毫不在意这满杯的茶水倒得是否讲究。

    吸溜吸溜~啊~温天衢好似享受的饮尽茶水,闭目品味了一番这才睁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

    “臭小子,想要达到你干爹我这个水平,你起码得苦练十年。还得是那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笔耕不辍、日日坚持的那种。”

    “是是是,干爹教诲的是。小子我一定向干爹看齐,从今天起每日千字、挑灯肝到底。干爹写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吧,劳逸结合,养足精神再继续下笔哈。来来来,干爹坐。”爷俩也不互相纠结双方拽词拽的对不对。

    说着,木小叶虚扶着五大三粗的干爹往会的东厢正堂引,活像一只成年老虎爪子下逮着一只小兔子。但从老虎嘴里的轻哼声中能听出来,起码老虎很享受这番待遇。

    木小叶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大大的赞。后手还不忘磕一下镇尺,正好盖上了浓墨重彩的“论”字。

    “干爹,你说山顶那到底是啥哇?我去别的地儿转悠我娘从来没这么大反应,但是只要我去那,我娘就赶我。”扶着干爹刚坐定,木小叶小腿一盘,没样儿得窜到了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开口道。

    “铁柱,茶!”温天衢没有回答木小叶的问题,坐而又起,一边招呼着自己的小儿子温铁柱进来送茶水,一边轻解着长衫。

    好像前边那一大套流程是一种神秘的仪式,现在的温天衢才被解封出来。

    温天衢把长衫解下,这就光了膀子,除了里边铁匠铺同款的犊鼻裈,压根就没穿内衬里衣哇。脚下防烫防砸的硬面牛皮长靴左脚蹬右脚、右脚蹬左脚的甩下来也就不管不顾了。

    一边把长衫行头递给送茶进来的小儿子,一边嘱咐其要熏好樟脑、叠放整齐、放在衣柜的最上层,顺便去外边告诉木家娘子莫要等了,老夫要留饭畅谈云云。

    木小叶赶紧补充道:“铁柱哥,我鞋。我鞋还在我娘手里。”温铁柱放下铁皮大茶壶,捧起长衫行头这才出去。

    温天衢抓起铁皮大茶壶,对着壶嘴顿顿顿一通畅饮,“哎啊~”

    很明显,现在才是从真皮层突破表皮层才有的满足感。

    木小叶有样学样,巴拉开衣领,也是一通顿顿顿,哎啊的尾音拖出来的长度好似都一样。

    “山顶是咱们村子最大的秘密,不是你现在一个小屁孩想知道就知道的。等你及冠成年,拜过宗堂,村老会带着你去山顶的。到时候就不单单是看看了,也该担起你身为男子汉该承担的责任啦。”温天衢一边抠着脚一边眯着眼回答道。

    木小叶神情一紧,“我的天我的天,我就知道新手村不可能这么简单,肯定有隐藏剧情。来了来了,肉戏来了。”

    虽然前世的木小叶只是个拥有一颗越野心的打工宅男,朝八晚没准儿的职业经理人生涯虽然让他有了不小的积蓄,三十岁就跻身小城钻石王老五,但也逐渐磨灭着自己的生活和梦想。

    工作五年,终于幡然醒悟下定决心裸辞,开上自己排队半年、闲置半年,一年500公里的坦克300上路。

    也没想走多远或者去多么险峻的地方,只是打算拉拉高速,吹吹晚风而已的木小叶,就在穿过一截团雾中陷入了眩晕。

    等再睁眼,自己就“呜哇呜哇”得再次出生了。

    和木小叶所知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一样,这里也叫大唐。南边好像还有个叫南晋的国家,两边不是很友好,听说又世仇,但也几十年不打仗了;北边西边一堆戎狄部落游牧,目前比较老实。整体来看,大唐虽说不是万朝来贺,但也算得上富足强盛。

    木小叶就重生在了这么个大唐辖内远离城市喧嚣和权力中心、偏南的小山村,永定府清林县清河庄。

    这里有自由的空气和原始的淳朴,除了需要一直蓄发和松垮的衣服让木小叶开始有点不习惯。但能让木小叶按照自己的性子重活一回,他就爱死这个世界了。

    受限于年幼的小胳膊小腿儿,木小叶能探索的范围有限,所能了解的世界观也有限。

    还好,这里的人们对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孩子时不时冒出来的古怪问题、创新词汇和莫名举动,总是报以最大的宽容。

    就这样,木小叶六岁了——依旧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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