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与桥玄的出现,并没有改变这边的情况。

    张飞依旧拿刀架在袁绍的脖子上,颜良、文丑则一副蠢蠢欲动又颇为忌惮的模样,他们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那黑脸壮汉真的伤到袁绍。

    何进则左右为难…

    “这里,老夫最是年长…老夫说句公道话,双方罢斗,可好?”桥玄敏锐的察觉出了此间的气氛,罕见的…一贯“刚毅”的他,今时今刻…竟甘心做一个和事佬。

    荀彧也附和道:“有多大的事儿不能坐下来谈,都是朝廷重臣,舞刀弄枪的像什么模样,不如…依桥太尉所言,双方罢斗,握手言和!如何?如何?”

    荀彧的语气有些急迫。

    他的余光望向了一侧的柳羽,他尤自昏睡。

    俨然…

    如今的柳羽并不知道…是因为他,这边已经发生了巨变。

    而桥玄与荀彧之所以提及“握手言和”,也是顾虑着柳羽的安全…

    这里,张飞再厉害,毕竟也只有一个人。

    对方…这么多人,且这酒肆已经封锁住,真要鱼死网破…固然袁绍难逃一命,柳羽却也…

    荀彧与桥玄都不敢冒险!

    而用袁绍的命换柳羽的命,无论怎么看…都不值得。

    “握手言和…呵呵,桥太尉与荀侍中,现在还说什么握手言和?”

    袁绍笑了,笑的无比诡异…

    是啊…

    里面木桶中还躺着衣无寸褛的万年长公主,外面张飞又打死了好几个,这么多条人命…握手言和?怎么可能?

    “桥太尉、荀侍中,我知道你们与柳羽的关系不错。”袁绍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可如今的情形,是这位玉林柳郎迷晕了万年长公主,预谋对其不轨,万年长公主才十二岁啊,就算母亲失势,可她还是公主…柳羽做这等禽兽行径,简直猪狗不如!怎么…我等擒拿于他,你们还想包庇!”

    一下子,罪名…罪证完全指向柳羽这边。

    而这本就是一个局…

    一个在袁绍、何进看来稳赢的局面。

    无论是他们撞破柳羽时,柳羽是配合也好,不配合也罢,可最后的结果都是笃定的,当然,斜地里杀出一个张飞是意外,张飞在这么多人当中擒拿袁绍也是意外,而袁绍被张飞挟持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而如今的僵局,如果抛开袁绍的性命不管,这依旧是个稳赢的局面。

    “你这鸟人满嘴喷粪,俺真想捅你一万个透明窟窿!”

    张飞提刀嚷嚷着…

    而这么一提议,也让桥玄与荀彧意识到。

    如今…他们手中的牌并不多,唯有…袁绍这一枚!

    恰恰袁绍,是解开这局面的关键。

    沉吟了片刻,桥玄转头望向袁绍,“本初难道是想死在这酒楼!”

    “我若死,你们都得陪葬!”少年袁绍还是充满血性的…

    关键是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就是跪下来苦苦哀求,也没有什么用。

    “你以为俺这刀不敢劈你?俺先断你条胳膊…”张飞作势抓紧佩刀…这骤然的一握,让袁绍浑身一个哆嗦。

    该不会真的死在这儿了吧?

    “别…”

    就在这时…

    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出,众人寻声望去,发出声音的人…却不是柳羽…还能是谁?

    此时的他正微微张开眼眸。

    俨然,还有些眩晕的模样,也不知是因为那酒…还是方才被张飞裹挟着与人拼斗而晕头转向。

    可似乎…

    他的脑子又无比清晰。

    “本初…你果然还是做错事了。”

    这一句话,像是直击袁绍的心灵深处…让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没有逃过柳羽的眼皮子。

    可…

    那他为什么还要喝那杯酒。

    他明知会晕厥,还…还…

    “咳咳!”

    一声轻咳,柳羽的声音依旧细若游丝,“你输了,输…输了…”

    这一道声音落下…

    却不知是迷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又或者是柳羽还没完全苏醒…随着“咚”的一声,他整个人再度跌倒…晕了过去。

    “柳弟…”荀彧连忙去扶他。

    桥玄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得亏看到了荀彧长长喘出口气,这才知道…柳羽无恙,桥玄也跟着喘了口气。

    正想开口说话…

    却在这时。

    “不好了…”

    门外突然传来高亢的传报声:“洛阳令司马府君带着一队府兵正往这边赶来…”

    轰!

    何进与颜良、文丑的心头一凉,绝望的寒栗滚过背心。

    还有袁绍,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睛,还是快速恢复了镇定。

    要知道,司马防虽然官衔比不上桥玄。

    可他手中有兵…且掌管着洛阳地区的刑狱诉讼,县官不如现管…他要真把这事儿调查下去,那…

    袁绍也股不得脖子上还架着刀,他第一句话就冲着颜良、文丑大声喊道:“你们二人速速带着公主离开,记住,今天公主并未曾出宫,更未曾踏入这酒肆!”

    主动的退步…让荀彧与桥玄一惊,也让何进一惊。

    “本初,你这是?”

    “桥太尉,荀侍中…”袁绍语速极快的道:“你们听着,今天我们且不说妄图对公主不轨的是谁?你们的人也没有挟持我袁绍,这酒肆里更没有打斗与人命!”

    桥玄与荀彧一怔…没有答话。

    袁绍的话却在继续,“刀挟朝廷命官,手上沾上西园校尉的命,这些都是死罪?难不成,你们想让这黑脸鬼跟我同归于尽…哼…你们让他放开我,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至于…司马府君查出来什么?禀报给陛下什么?那我们各凭本事去解释吧!”

    逆境中的袁绍智商是完全在线的,英武值也是直逼天际。

    往往熟读有关三国的古籍文献后,就会发现,袁绍远不是“小说”、“演绎”中的那般不堪…

    他劝何进召董卓进京…

    这于大汉是步臭棋,可是于汝南袁氏却是一步“登天之阶”,唯一的缺陷在于,是汝南袁氏错看了董卓!

    而后面,袁绍在与韩馥争夺冀州时,逆境中的袁绍…一番操作,简直堪称教科书,愣是不费一兵一卒从韩馥手中骗到了冀州。

    再之后与公孙瓒的对垒…最有代表性的“决战磐河”,公孙瓒以重骑兵为主力,“提燕、代之卒,锐不可当”。

    袁绍则是清一色的步兵,强弱立判。

    可逆境下的袁绍,愣是利用“久在西凉、晓习羌斗”的鞠义,以车阵为掩体,阻击公孙瓒的骑兵冲锋,又硬弩攒射,万箭齐发,竟成功翻盘。

    创造了“步兵大破骑兵”的军事奇迹。

    他的高光时刻还不止这些…

    后方的袁绍与八百大戟士压阵,被公孙瓒的骑兵部队包围,被迫躲在土墙之下,战场出现了局部劣势。

    又是袁绍,在此敌众我寡、千钧一发之际,掷盔于地,激励士气…示以必死,遂反败为胜。

    《英雄记》中就提及过,袁绍在被围时高喊的那句——“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入墙间,岂可得活乎!”

    由此可见,袁绍能得北四境,绝不是巧合…

    他在逆境中的表现堪称一流。

    只是可惜…

    很多会打逆境的人,不会打顺风。

    往往顺风局就“浪”…

    袁绍如此,与他一起长大的曹操也是如此,两个都是擅长打逆风局的人物!

    万年公主早就被屋内的丫鬟裹在被子里,在颜良、文丑的护送下,从后门出去。

    而袁绍…他能将桥玄与荀彧还没说话,忙再度喊道:“两位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息事宁人…这是于你、我都有利的交易,何乐而不为呢?”

    荀彧的眼神多了几分松动…

    他朝张飞摆了摆手,张飞面色不动,但手中的刀却慢慢的离开了袁绍的脖颈,被轻掷于地。

    一干侍卫早已撤走,连带着…将地上,被张飞打死的尸体也拖拽了去。

    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

    无数府兵涌了进来,从府兵中走出一人,却不是洛阳令司马防还能有谁?

    “皇城脚下,本官倒想看看谁人在此造次!”

    司马防目光如炬的环视着整个酒肆,他看了一圈,注意到了地板上,尚未擦拭的血迹,还有张飞脚下的刀…以及袁绍脖颈中的红痕。

    遥遥可见,里间的屋子还有一个澡盆…

    以及…桥玄、荀彧、袁绍、何进张飞…昏睡着的柳羽…这么多人…

    “今儿个这边好生热闹。”司马防感慨一声…旋即一挥手。

    当即就有几个女兵闯入了里屋…

    可很快,几人走出,摇头道:“没有!”

    司马防的眼眸中闪过几许疑窦之色…

    “你们在这儿作甚?”

    “本是喝酒…”袁绍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回答道:“可…不曾想与荀文若还有桥太尉口角了几句,那黑脸鬼就朝我打了过来,勒住了我的脖子…好大的力气啊!”

    袁绍一边笑,一边狠狠的瞪向了张飞。

    张飞握紧拳头,“俺就勒你怎地,俺没要了你的命…那是看在…”

    不等张飞把话讲完…荀彧连忙打断。

    “司马府君,诚如袁校尉所讲,几句口角…产生了些许争执,故而…争斗了一番,好在…没有酿成大祸…”

    “是啊…”袁绍附和道。

    却在这时,敏锐的司马防蹲下身子,手在地板上擦了擦,旋即提起…

    一抹血迹出现在他的拇指与食指指尖。

    “这就是没有酿成大祸!”

    “嗐…”何进一摆手,“几个不争气的家奴,技不如人,被打伤了,送去看郎中了…不劳司马府君费心…”

    唔…

    司马防的眼睛继续扫过此间…似乎是要寻觅什么。

    这里太平静了,平静的更陛下诏书上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诚然,司马防也考虑过,是陛下疑神疑鬼了,可…他总觉得这边有些诡异,而且…万年公主呢?竟不在屋内…那…

    司马防的目光望向晕厥的柳羽。

    “讨乌桓中郎将?这是怎么回事?”

    袁绍眼尾轻扫,看到荀彧已经走到柳羽身边,轻轻的将他扶起,坐在了一处胡椅上,柳羽的脸色发红,双目紧闭…怎么看都不能说没事儿!

    袁绍治好道:“今日本是请柳观主来喝酒,没曾想,酒力太猛,柳观主竟然醉了。”

    “柳观主素来清醒,玉林观与乌桓事物又繁多,他岂会不自制…就这么醉了?”司马防的问话愈发的针锋相对。

    “我也觉得奇怪呢…”袁绍的脸上挂着笑容,“也许是近来官兵讨伐黄巾大捷,柳观主太高兴了呢?”

    “那这楼里这么多西园校尉是做什么的?”司马防猛地抬手,一拳炸开了左侧的一处偏房。

    骤然间,藏在其中的西园校尉全部都暴露了出来。

    这…

    袁绍一怔,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儿来,来者不善,这种时候…可不能大意!

    “这西园校尉嘛…”袁绍笑道:“是…我听闻柳弟教授的曹操立了大功,心里琢磨着…定然是他传授了曹操什么排兵布阵之法,故而,特地喊这些侍卫来,就是为了让柳观主教授一、二,不说学到精髓,就是学到些许皮毛,也自是受用一生啊!”

    “呵呵呵…”

    这话脱口,司马防直接笑了,“袁校尉好有兴致,你这是在说笑话么?柳观主醉成这副模样,你反倒是在这里摆什么布阵之法?这种话糊弄下三岁的小孩子还可以,能糊弄得了本府君?能糊弄得了陛下么?”

    这…

    袁绍迟疑了一下,目光却变得坚定起来,“司马府君如何说我糊弄呢?事实就是如此,司马府君便是问我一百遍,一千遍,我的回答也是如此!”

    这一刻,袁绍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敌意!

    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

    按理说,汝南袁氏与河内司马氏是有交情的。

    就算如今,他的父亲殒命,他的叔父辞官归乡,可汝南袁氏这么多代传下的门生故里还在,底蕴还在,河内司马氏不该以这种态度对待他!

    “是么?”司马防冷冷的回了袁绍一句,旋即走到桥玄的面前,拱手一拜。“下官拜见桥太尉…想不到桥太尉就在此间,那此间的是非曲直,还望桥太尉指点一、二!”

    面对桥玄与面对袁绍,司马防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而这…恰恰最能说明问题。

    桥玄捋了下胡须:“司马府君,是非曲直,不妨等柳观主醒来自知!”

    柳羽?醒来?

    司马防眯着眼…他在揣摩桥玄的话。

    可袁绍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因为方才的口头协议,张飞杀西园校尉以及挟持朝廷命官与袁绍布下诡计将柳羽与万年公主推入浴盆一事都是大罪,双方互不追究…况且,万年公主已经离开,司马防并没有抓到现行的证据。

    这算是最保守的处理方式…

    但…现在的袁绍,他突然意识到,这案子最关键的部分不是万年公主,而是柳羽…

    他…

    他方才醒来说…说什么“你输了,输…输了…”

    这是什么意思?

    换言之…只要他醒来,那…那…

    咕咚一声,莫大的寒意一时间席卷了袁绍的全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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