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此时可谓是气急败坏。

    堂堂沈家,一天内竟被人炸了两次。

    这庄子都毁了。

    结果居然还有人跑来大笑。

    诚如坟头蹦迪一般,是谁都无法容忍!

    这沈静一肚子火气直冲脑门,看着就犹如一只斗鸡,此时斯文扫地,更是怒气冲冲,朝着来人便是一阵怒吼。

    不过气急败坏归气急败坏,等他走近一些,终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眼前朱棣这些人,大多都穿着一身戎装,显然都是军将。

    只是……又好像和其他的军将不同。

    尤其是那个被众星捧月的朱棣,那种傲视天下的眼神,还有那不怒自威的神态,举手投足间,显得贵气逼人。

    沈静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此时,朱棣冷冷地看着他,却慢条斯理地道:“你方才说什么?”

    沈静反而有些晃神了。

    他能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是那种骨子里的不屑,他也算是士族出身,可在对方眼里,却就像是蝼蚁一般。

    只是……想着沈家庄已是一片狼籍,想到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想到这个时候,这群人竟还在此狂笑,更用一种不屑于顾的眼神看着他。

    此中屈辱,再混杂沈静那种骨子里的优越感,令他怎么也没办法接受。

    于是他昂首,双手搭在后背,不甘示弱地道:“尔等好放肆,贼子袭我家门,尔等身为官军,不知拿贼,竟在此肆意嘲弄,是何道理?”

    朱棣继续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沈静。

    很显然,他没见过有人放肆大胆到这个地步,张安世除外。

    随后,朱棣微微一笑,似乎一丁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而后……沉默。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朱棣不开口,场面竟是刹那之间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站在朱棣的背后,丘松吸了吸鼻子,冷不丁地道:“袭你家的是俺京城三凶,还有……”

    说到这里,丘松顿住了,却是正气凛然地指着朱棣。

    朱棣:“……”

    丘福瞪着自己的亲儿子,可谓是恨得牙痒痒,心里禁不住骂:你他娘的少说一句,不好吗?

    沈静听罢,身躯一震,随即便是滔天的怒火:“尔等贼子,竟已猖獗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似乎这句话,无法对眼前这些军将们形成威慑,于是沈静便又冷笑道:“须知我沈家也不是好惹的,应天府、苏州府那儿……”

    他见朱棣的脸色微微变了,突而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沈静的话自然也戛然而止。

    朱棣阴沉着脸道:“应天府和苏州府,与谁和你有旧?”

    “呵……”沈静不屑地看着他道:“与你何干?”

    “当然与朕有干系!”朱棣来时,或许心里还怀有歉意,可现在,他已品出了一丝丝的不对味了。

    沈静听到一个‘朕’字,有那么一瞬间,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随即,心态炸了。

    他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听错了。

    他紧紧地盯着朱棣,可见对方轻描淡写的样子。

    下意识的,沈静打了个寒颤,突然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张安世在一旁,此时此刻倒是龙精虎猛起来:“大胆,快跪下和陛下说话!”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真比方才被炸了庄子还要震撼。

    沈静不由自主地嘴唇嚅嗫着,眼睛大大地盯着朱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依旧在默默想着,或许这只是一个幻象。

    只是他的身体却是出卖了他。

    他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就好像自己是站在云端上,浮浮沉沉一般,眼前的一切,似乎一下子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扑通……

    他跪了下去。

    脑袋深深地埋下。

    一副无体投体状。

    良久……他才艰难而结巴地道:“草民……草民……”

    “你可不是草民。”朱棣冷冷地看着他。

    随即,朱棣继续道:“你这样的人,若都是草民,那我大明天下,该有多富庶。”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沈静:“……”

    沈静无词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就像是塞满了浆糊,无言以对。

    朱棣沉声道:“朕看你这里,有三重庭院,屋宇数十上百间,童仆无数,且你还和什么应天府和苏州府的人交好,看来……你确实不是寻常人,朕竟还不知道,这天子脚下,还有你这一尊大佛。”

    “不,不敢。”沈静急了,面露惊慌道:“草民方才只是因为庄子遭袭,所以才口不择言,如今触怒天颜,实在是汗颜之至,草民不胜惶恐,还请皇帝陛下恕罪。”

    似乎他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该维护自己的时候还是得维护自己。

    说罢,他一改方才的声色俱厉,竟然是涕泪直流起来,哽咽道:“草民……无端受害,悲不自胜……请陛下能为草民做主。”

    朱棣左右顾盼,却是理也不理他,在朱棣心目之中,沈静这样的人,什么门楣,什么家世,都是不值一提。

    他只淡淡道:“朕炸了他的庄子,自要将他的庄子完璧归赵,命人取内帑银三千两,令他修葺宅邸。”

    说罢,朱棣又道:“只是此人甚为可疑,再命有司查一查他的底细,到时据实奏报。”

    沈静先是听到要赔银子,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刚想说上几句客气话,谁料下一句却是让有司查一查。

    他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整个人已萎了下去。

    其实朱棣这个时候,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沈静的身上。

    他随即踱步,开始查看这炸毁的中堂,看着这断壁残垣,不断地点头:“好,好,好,有两百步,两百步远,真是不可小看。”

    丘福和朱能的心里也稍稍松口气,便都陪笑着。

    丘福道:“陛下,两百步不算什么,问题在于,可以随时就地取材,地上刨个坑,便可击敌,可以大量减轻辎重的负担,不但可以用来守城,还可以用来野外决战!单凭此,就为朝廷节省了无数的军资。”

    “可不只呢。”朱能笑着道:“除此之外的好处就在于,大量减少了民夫的数量,大军若是要深入大漠与北元残寇作战,孤军深入千里之地,若是还带着大量的火炮,势必大大阻碍军马行进,每年征招的民夫,更是数不胜数。兵贵神速,若是处处慢人一步,则大军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可若是有这就地取材,且有两百步射程,威力如此巨大的家伙,哈哈……只要陛下一道旨意,臣愿率一支偏师,犁庭扫穴,毕功于一役。”

    丘福连忙道:“陛下,臣年长,还是臣为帅为好,再迟几年,只怕臣再难为陛下披挂了。”

    朱棣倒是微笑不语,他蹲下,继续细细地查看损失的情况。

    这气派的中堂炸掉了半边,火势也很大,占地接近半亩多地地方,几乎化为焦土。

    此时,朱棣才眼带笑意地道:“朕的心头大患,总算是解决了。你们也不必争功,现在紧要的是……将此战法,推广至神机营,教这神机营照此办法日夜操练。”

    这头朱棣三人正说到兴头上,却没有察觉到在那头,张安世正拉着张軏和朱勇拉扯到了一个角落。

    张安世低声道:“待会儿若是陛下继续询问咱们的事,你们就放声大哭,就说自己一时糊涂,实在不成,就哭昏厥过去,记得了吗?”

    朱勇点头:“晓得,晓得,这个俺晓得的。咱们一起哭,待会儿大哥一昏厥,咱们立即便歪了脖子,即便是有人泼了冷水,俺们也不起来。”

    张安世表情复杂地道:“大哥就不哭了。”

    “为啥?又是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张軏道。

    张安世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能干骗自家兄弟的事:“我比较要脸,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朱勇:“……”

    张軏:“……”

    ……

    朱棣和丘福二人商议定了,心里便大为舒畅起来。

    转过头,正好见张安世几个躲在角落里正小声地说着什么。

    朱棣眉头一挑,快步上前,怒道:“你们几个家伙……”

    朱勇身子几不可闻地一顿,却已经开始挤眼泪了。

    朱棣看了朱勇一眼,一脸怒其不争地道:“你他娘的,休要作怪,放炮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般惨兮兮的模样,现在晓得哭了?”

    朱勇很麻溜地点头:“噢,知道啦。”

    朱棣咬牙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朕再说一遍,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就算要放炮,也去神机营里放。”

    朱勇和张軏终于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张安世此时忙道:“陛下所言甚是,炮怎么能乱放呢?陛下这番话,实在教人发人深省……”

    朱棣冷哼了一声道:“少说这些屁话,你们放炮有罪,却也有功,将来朕横扫大漠,你们也算是居功至伟!朕见你们几个,成日游手好闲,思来想去,不能放任你们无所事事,成日撒野了。朕问你们,这些日子,你们可曾去国子监祭酒胡俨那儿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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